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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妇人的日记(3)


  五月初六日,晴。

  天气特别好。老早我们就醒了,不即起,同在床上说话。

  大妹说,“蔨TM嫂子,我想把我头上的这些毛剪了。我真讨厌它!”

  我是不赞成。听说别处有好多人都剪了的,剪得很短,同男人一样。但我想,剪得很短总不大好看。

  “大妹,你这头发多长多好,剪掉也可惜。”

  “我就嫌它长。一天梳,要一点两点钟。睡时也讨厌。”

  “我看头发是很美的东西,你瞧我母亲,她的头发多好!

  我是愿意头发多点长点也办不到的。”

  我又想起大姨头发也很好,三姨头发也很好,只四姨不成。

  “我妈不愿意我剪,四姨说剪了很好看。”

  “哈,四姨,四姨的头发不好,她就欢喜你剪头发!我还正想起这几个老人家,为什么四姨头发就特别坏的缘故!”

  “她是因为病。”

  当真我是不愿大妹把一头青幽幽的好发剪去的。作兴剪去以后又来悔。不过剪了方便得多也是真。

  早上母亲昨夜教向嫂预备好了的小羊角粽子,还未起床向嫂就端到床边来。大妹是在家中床上过惯早了的,脸不洗,就吃了四五个。

  在吃早饭时,大妹向母亲征询对于头发的意见。

  “二姨,你瞧我剪了头发好不好?”

  “那样返俗尼姑的样子。”

  “四姨说是见到别人剪得很好呢。”

  “你四姨,她是想把她自己的头发剪去的。”

  “我也想到四姨怎么她的头发特别坏!一个人顶小,头发却顶差。妈,你的发似乎比大姨三姨都要好。”

  “不,近来少多了。往年我们做姑娘时节,梳头都是搁在椅子背后搭转来作两节梳。让它披散就到脚后跟。”

  “那剪去真是可惜。大妹的头发,就快拖脚了。若是象我样,剪了倒或者好点,别人也看不出是黄癞毛了罢。”我不过是说说而已,我是也不愿剪的。

  “我都不赞成剪去。有头发是要好看点的。妹你看头发好,髻子又梳得好看,这人去吃酒,多注目!”

  大妹就不说话了。大妹笑。

  我知大妹总有一天仍然会剪去,那一把好头发,剪去真是很可惜。

  吃饭的菜是肉片川汤加口蘑,和昨天未切完的腊肉。大妹是欢喜辣子的,故那一碗新辣子炒猪肝辣子就特多。又有茄子,是放在饭锅上蒸好后拌麻油酱醋葱姜冷吃的。

  吃了饭,仍然接文鉴的娘同到刘干妈来打牌。因为是初六,知道宋婶同伍家婶子必定无事可做了,也接来。宋婶子先来,拿了一篮子自己用草灰包好的盐蛋。不一会,都到了。

  客多我就不上场,大家都不依,结果是与大妹同财合伙输赢各一半,牌让大妹打,我去料理菜。

  杀了一只大母鸡,又把昨天大妹来时送的那一对猪脚加卤汁煮好。午时用鸡汤下面,称了两斤切面,吃得一点也不剩。

  打牌母亲又赢。今天是刘干妈坐在母亲的上手,更会灌张子了。母亲很不好意思,故意掉到伍婶下手去,又特意把赢来的钱同文鉴娘赌“第一张大”。

  大妹说,“看不出二姨,还会许多赌钱方法!”

  “这是我跟文鉴学来的,文鉴这小子,会赌一二十种不同的方法,将来必定要成赌棍子。”

  文鉴的妈笑,大妹也大笑。实在大妹就是能干人,打牌会二十种以上。掷六颗骰子,大妹也能喊出许多名字来。文鉴的妈呢,则一到大姨家时同到小孩子们在一处,推牌九总是做庄家,且极会滚钱,母亲还不知道哪。

  大妹故意装不懂,来同母亲照母亲同文鉴的妈方法赌大小,母亲可尽输,还说小孩子手兴好才赢。

  下首刘干妈可忍不住了,“二姊,你被大丫头骗了。她才是个赌棍子哪。她骗你,调了牌的。”

  大妹才把所赢的钱全退给母亲,母亲又推给大妹。母亲说,让大妹骗也不要紧的,因为大妹同媳妇合伙。

  我说,“这是母亲故意要送我们小孩子几个节钱,又怕我们不好意思用手接,才作为不见到大妹换牌,让我们赢钱,不然怕不那么好容易罢。”

  大家都笑说是的。

  “既然这样说,就一五一十退我吧。”然而大妹却不再退了,明知退时母亲也不会当真就收回。

  晚饭吃了大妹挣着要回去,大家就不打夜牌。客去后,母亲也很倦,很早就睡了。

  在灯下来为四弟写信,就便把这几天的情形,告给四弟。

  五月初七日,晴。

  早八时起,告向嫂洗帐子,洗被,洗桌布。

  为母亲念给四弟信。

  母亲说,“加一笔,问他,说我的意思,为他讲媳妇,愿意不愿意,回一个信。”

  “妈,是不是文鉴的妈同你老人家谈的那家?”

  “不,我心里还有一个人。”

  “你老人家莫说,让我猜一猜。”

  我不消猜也知道是大妹。但是我先猜胡家的素小姊,次猜伍婶的侄小姊,又次猜杨三妹,末尾我装做无意猜到大妹身上来。

  “是大妹。我看是好的。”

  “我也说好,将来有帮手,我们两人可以欺服老太了。”

  母亲说,等回信来再张扬,这时倒不必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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