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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教育(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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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是我住在一个地名槐化的小镇上的回想。我住在一个祠堂戏台的左厢楼上,一共是七十个人。 墙上全是膏药,就知道这地方也驻过军队。军队与膏药有分不开的理由,这不是普通人所明白的。我们的队伍里,是有很多朋友也仿佛非常爱在背上腿上贴一张膏药,到另一时又把这膏药贴到墙壁上的。他们——尤其是有年纪一点的火夫,常常挨打,或搬重东西跌磕了脚,闪扭了腰,所以膏药在他们更是少不了的东西了。 我们每两人共一床棉被,垫的是草,上面有盖的,下面有垫的,不湿不冷,有吃有喝,到这里来自然是很舒服的生活了,大家都觉得很满意,因为一切东西是团上供给的,铺板是新的,草是干净的,棉被是从人家乡下人自己床上取来的。 排长早晚各训话三次,他是早把这个体面的训话背熟了多日,当到司令检阅时也不至于出笑话的。排长训话有三点,说是应当记清:一,不许到外面调戏别人妇女,二,不许随便拿人东西,三,不许打架闹事。我早就把这个记熟了。至于他们,我不敢说,我是明白有些人的嗜好的。 二 整理了一天的住处,用稻草熏,楼上的霉气居然没有了。 今天有人在墙罅里检得三块钱,用红纸包好,不知谁人所放,得了钱不报告上去,被知道了,缴了钱,还按捺到阶前打了三十板。这人很该打,得了横财他就想隐瞒。排长说,这钱应当大家公分,是天所赐。钱少,不便分摊,所以晚上买了猪肉大家吃。被打的那人他抖气躺到上床上不吃,很好笑,你不吃,也仍然是挨打了。照理他应当抖气吃得比别人更多。 军人讲服从,不服从就打,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精义。 有许多人是因为聪明,不容易惹排长生气的。其实那有什么奇怪,常常同排长喝点酒,排长还好意思打人骂人吗? 因为熏房有恶气味,就邀人出到街上去看看。我不知道凭什么理由我们会驻扎到这地方来。这里街只是一条,不是逢场日子连买汤圆也买不出。街上太肮脏了,打豆腐的铺子,臭水流满了一街,起白色泡沫,起黑色泡沫,许多肮脏的灰色鸭子,就在这些泡沫里插进了它的淡红色长嘴,咂东西吃。 全街只有一个药铺,两家南货铺。他们插国旗是欢迎我们的,国旗的马虎同中国任何地方一个样子。我们来清乡,先贴了半个月告示,再经过团上派人打锣通知,大家知道清乡对他们有益了,所以才把国旗挂出。 我今天到街上时看到一个吹唢呐的人。他坐到太阳下,晒太阳取暖,吹他的唢呐,小孩子许多围到看。他的唢呐吹得不坏,很有功夫,我以为是讨钱的,觉得我有慷慨的必要了,丢了点钱,大家笑了。原来是他在那里引小孩子们,并不要钱。不要钱了,我看得比我平常有耐心去做的事还久。这地方小孩子都很瘦,好象有病,也是平常的事,我看到许多地方小孩子全都不甚肥壮。 街上冷静了,幸好,打听得出有酒喝。逢场或者好一点。 我们想吃肉是非等到逢场不行的。昨天吃的是二十里外来的肉。 三 排长头一天说,军人要早起,我就起得很早。 今天点名,凡是不起床的全都罚跪,一共跪了十九个,一排跪到那大殿廊下,一直到九点钟。太阳照到这些阔肩背,很可笑。排长看到了这一群矮子也笑。跪够了到吃饭时大家又吃饭。 我们大约还要一些日子才下操,因为还没有命令。既不下操,又起得早,怎么办?打霜了,很象十月天气,穿了我们的新棉军服,到后山去玩,是很好的事。到了后山才知道这地方不错,地方人家少,田亩多,无怪乎有匪,不过我们还是不曾见到土匪,大约他们听说开来的军队很多,枪上刺刀放光,吓怕了,藏到深山中去了。我想过一阵我们会排队到各处打土匪的,那自然是很有趣味的事,碰不到匪,总可以碰到团总,团总是专为办军队招待才要的。 到溪边,见到有一个人钓鱼,问他一天钓多少,他笑。又问他,才明白他是没有事做才钓鱼玩的,因为一天鱼不上钩也是常有的事。快到冬天了,鱼不上钩。想不到是这乡里还有这种潇洒的人。我也就想钓鱼。 早上这地方空气新鲜。 回到营里,吃过早饭,无事做了,班长说,天气好,我们擦枪。大家就把枪从架上取下,下机柄,旋螺丝钉,拿了枪筒,穿过系有布片的绳子,拖来拖去,我的枪是因为我担心那来复线会为我拖融,所以只擦机柄同刺刀的。我们这半年来打枪的机会实在比擦枪机会还少。我们所领来的枪械好象只是为擦得发亮一件事。 在太阳下擦枪是很好的,秋天的太阳越来越可爱了。 有些人还在太阳下翻虱,倦了就睡,全很随便。 因为擦枪,有人就问排长,“大人,什么时候我们去打土匪?”排长笑,他说,“好象近来这地方是没有什么土匪。” 如果是没有土匪,驻到这地方过一个冬天,可真使人骂娘了。我们是预备来实习在××所学的“散开”,“卧下”,“预备放”,“冲锋”种种事情的。没有土匪同什么人去实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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