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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幸好打破的是头。”

  “那么打破身上就好么?”

  “或者这样有趣味一点。”

  女生五若有所会心,斜睨了男子A一会,灵魂觅途逃遁了,把话支开到另一事上去了。她问A,“见到了玖没有?”告她没有见到,五就说,“玖一定是在朱处住,因为朱这人欢喜玖,玖也欢喜朱。”说到这个话时,不消说一个女人的心情,从男子A方面领略得十分清楚的。男子A听到这个话,心想女人的聪明,总是在这些事情上面给人知道,就觉得好笑。

  稍过了一会,男子A忽然感到无聊,就走了。女生五望到A所走的方向,把一个堆到已具眉目的雪人头,一铲打碎,把铁铲一掷,惘然若有所失回到宿舍。

  玉正在写一个家信,见到五的样子,放了笔,“小姐,为什么做那难看的样子?”

  “因为不会写情书,”这样嘲讽了玉一句,一肚闷气还说不出口,就又走到玖房中去找一本书。一面找书一面喊玉,“玉小姐,你那情书不必写了,做点别的有用事情罢。”

  女生×以为是五有意伤了她,更觉得伤心了,但五即刻又匆匆忙忙走回房里去了。

  本来是无事不谈的五同玉,虽然象生一些话,两人就又大笑起来了。两人的笑声使女生×听及,更以为女生五所说的话就只是专对自己而发,而纵声的笑,那理由也只是讥诮到这一面呆处的暴露。女生×想到另外一种事,不流泪了,样子忽然一变,一面拭泪一面坐在桌边写了些什么,写好又扯碎了,就痴痴的望到窗外荒田的雪。

  上课钟一响,这女人看了看贴在墙上的功课表,取了一本书,下楼上课去了。

  六

  在雨操场男子A遇到了玖同朱正从宿舍出来。

  “呀,二哥,怎么出来了?”

  “怎么出来,不让她们见到,就溜出来了。玖,你来,我问你,昨天周同你说了些什么话。”

  “说……”

  “你瞒我!蔡先生夫妇被捕了,难道周不知道么?”

  玖听到这话,心里酸楚不能忍耐了,眼睛有点红了,就拔步跑到搡场中间去了。男子A因为朱在身边,就问朱,“玖昨天是不是到你宿舍住?”

  朱点头,又非常温柔的告给A,女孩玖昨夜晚就哭过。女孩玖站到远处招手喊朱,朱点点头,也跑了。看神气,显然女孩玖很明白这事情究竟,所以男子A就赶到了大坪中心,拉着了眼睛潮红的玖,询问她在昨天周来时怎么样同她谈到了蔡的事。

  “他只说人已经提去了,就只为几本书的原故。因为恐怕你睡不好,又流血,所以不告你。另外不说什么了,——他还说,你还他的钱正好用,因为要三十块钱才能从里面借两条棉絮拥身,不然再有几天会冷死了。”

  听到玖的话以后的男子A,反而显得沉默了。迟疑了一会,就告玖,即刻为他到医院去算账,并且嘱咐玖说是有要紧事病人非过上海不可,所以走了。玖点点头,拉了朱同走,朱好象不很愿意,但又因为玖的原故不得不陪去,三个人一齐匆匆忙忙的走出校门。预备到课堂去的女生×,与几个人当面碰了头,女生×只作着似笑非笑的样子为男子A点点头,站到一边,让三人过身走去了。

  在路上,男子A想起先一时在玖房中见到女生×情形,同玖说,“玖,你那同房同学真怪,一点不和气,一个样子并不很坏的人,倒有一个那么不合伴的脾气,怪极了。”

  女生朱说,“这女人好象是有痴病,功课好,身体也好,可是我同她说话,总常常是答非所问,还仿佛是不理我的神气,我倒不明白有什么事得罪了她。”

  女孩玖说,“她常常半夜里做事情,又常常哭,好象一个疯子。”

  A说,“这人可能是有病,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她总觉得可怜。”

  玖说,“那种人二哥你以为适宜于做什么?”

  “适宜于同你住在一个房间里。”

  “这是说她爱哭我也爱哭吗?”

  “不是,是说你们可以互相参考。”

  “二哥,我不同你说笑话。我以为那种人适宜于做诗,你说,是不是?”

  “许多人都说诗是血泪两种东西拼合的,大概要做诗人,也做得去了。”

  “A先生,这时火车不来,怎么到上海去?”朱因为看到江边的一只轮船驶过,所以想起火车。

  男子A似乎不大注意到这一句话,女孩玖就代为回答,“到吴淞去坐汽车。”

  男子A因为看到天气太好,就要玖送他到吴淞去,问玖愿不愿意。玖只欢喜走雪路,朱没有拒绝的理由,三个人就走向吴淞去了。

  在路上,男子A稍稍走到后面一点,望到与玖并肩行去女生朱苗条的后身,想起与玖同房那女人的矫揉做作,象是把男子A的自尊心损失了许多,这时却又象在朱的身上找回这东西了。

  七

  男子A在××公里的办事处,晤到了周。

  初初见到A的周,显着惊讶的神气,问A为什么就出了医院来上海。

  A象有点生气了,“周,你为什么这件事也瞒我?”

  “不是瞒你!你那样子知道了这事有什么用处。”

  “我也知道我是没有用处的人,如今这里是还剩得有点钱,你看,怎么用就怎样处置吧。”

  “医院呢?”

  “还有三十,差不多够了。”

  “你应当转到医院住几天,你脸上颜色不行得很!”

  “我怎么能再住到那里?我问你,他们可不可以去看看?”

  “只能打发书店里小孩子去,因为恐怕是另外有种事情发生。娘姨听说已经放回来了,我只见过一面,问了她一回情形,要她仍然住在家里,不要乱走,我们这时也以莫去蔡家为好。”

  “你把钱怎么送去。”

  “钱是托小孩子送到一个安南巡捕三黑手上,他为转送,另外把了他五块。听说得了钱,把棉被也得到了,就睡到那凳上。还算好,两个人不受一点虐待,也不挨打,比真六君便宜多了。”

  “你不好好防备一下行么?”

  “我不会,在××刊物做过文章,同你在《新月》上做文章一样,就得了一个稳健的证明,法租界同公共租界皆不足害怕了。”

  “你们杂志好象许多地方就查禁过。”

  “其实那上面的诗,就有些是发表到《××月报》上面的诗。现在是许多向前激进的东西,反而要赖到一种近于政府公报一类的刊物上面发表宣传了。因为凡是这些编辑只看姓名。这看姓名的方法可又与别的编辑两样:别的刊物编辑采用作品,把凡是小有名的人稿件提出尽行刊登,名字不大熟习则内容照例就糟,所以弃掉了。革命报则是完全相反,看作品,凡是名字很生疏,他就看一段两段。倘若你写得的诗前两段中了编辑先生的意,你的名字又无色彩,生疏得很,此后就不必多看,也就用红笔写登载本刊第……期的字样留下了。现在我们还是感谢那些编辑,尽一个粗糙的思想在那正宗的刊物上活动,中国情形仍然还是很可乐观!”

  “但是蔡,他们怎么又……”

  “那是钱,顶简单一个理由!那些巡捕同本地流氓,知道我住到这里,敲索过四十块钱。这些狗,就知道我是好人,同我认了交情,不会到我这里来麻烦了。”

  “可是他们的事我们应当怎么办?”

  “应当吗,我又许了钱。再有八十块钱就可以悄悄的销案放了。”

  “难道这是巡捕的职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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