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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二

  只是一个原因,男子A欢喜在一些人事上分析,这结果是虽然一件可以泰然坦然处之的事仍不能完全放下。在学校的小球场男子A见到了朱,朱很窘的神气,想走去又不能够,似乎很可怜。

  “朱小姐,我听到玖说及你告她的一件事。”

  女子朱红脸说不出话来,把眼睛向地下望。

  “当真是有这事么?”

  “我没有理由造谣。是半月前的事。”

  “他们真太可怜了,我真觉得他们可怜得很,再有一个月我离开这里,大约大家全快活了。”

  “若是走,全快活……自然有人很快活!我想是这样。”

  男子A笑,女生朱就觉得男子A的话与自己所说的话,皆可以使自己心变软弱,到不能不哭地步,不再说什么话,点点头,飞跑到球场另一端女同学群里去了。男子A忽然觉得当真有亟于离开这地方的需要了。就为了自己一点自私,似乎以早早离开这个地方好点。因为一切必然的进展,完全把自己陷于不能自拔的情形中。平素把一颗心拘于自己工作上,拘于自我的悲哀欣赏上,一旦在这些男女事情中还得来负下一些不必负荷的义务,生活是更多烦恼了。

  但到这来的男子A,这样天气还是无法在住处安置一个炉子,写成了的一部小说是已经被人家用一种很客气的理由退回了,把它送到另外一个地方去,第二次失望也得到了。现在各学校皆只有一个月就得放假,书业既极其萧条,相熟的地方无从拿一点钱,换一学校又不相宜,若是仍然搬到上海去住,则用什么来对付房钱同火食?上海不是北京,一住下来可以半年不名一钱,北京既不能凭空飞去,租界上哪里找得到生活?并且不大明白自己性情让他来到这里教书的人,还会以为年青人毫无恒心,见异思迁,把固有的职业放下又去各处流荡,为不可救药。自己生活虽不一定当在完全处努力,不过把这误解的方便给人,也仍然是一种痛苦。还有,穷使他在过去成为许多人不欢喜的人,如今是仍因为穷,无法在生活上认真了。

  看了一会在球上发生兴味的年青人的行为,又看了一会以看球为乐事的旁观者陶然自得的种种平凡的脸,男子A感到心上积孽的烦累,觉得用他人作榜样这幸福是永远不能达到了,就一个人回到住处,在平常拿来写字用的小桌边坐下了。

  因为不许这心上的东西扩张,看一本古旧的书寄托到自己这颗无着落的灵魂。

  三

  这些人一吃了饭全到玖处。在玖同五同玉面前,女生朱极其不自然。做人的义务是这个女人比其他诸人为多的。她多知道了一些事,就为这些事情把如量的烦恼得到了。

  玖见到朱的沉默,只以为是心中有别的事,就说:“朱小姐,你这样子象观音了,听说观音是又和气又忧愁的。”

  “我忧愁什么?你小孩子说的话不当数。”

  五会心的笑,似乎知道这沉默理由。然而以为朱只是因为别一个男子心上有所纠纷罢了,就率真的问朱:“是不是为了一个人?”

  朱作为不曾听到这话的意思掉头同玉说话。她说,“玉小姐,你看完《人心》没有?”

  “人心哪里会看得完?”玖是这样插着嘴。

  “我是说莫泊桑那本小说。”

  玉说,“看得一半了,还好。”

  “你看完了或者会以为更好。但那上面的女人是太过了。那恐怕是法国女人。”

  “你意思是中国女人应当怎么样?”

  “中国女人我并不是说我很懂。不过中国一般女人是——”玖正把一个木匣给五玩,木匣开时作大声,众人全惊了一下。

  玖说,“这匣子奇怪的很,它只差不会说话。”

  “小孩子,”朱轻轻的说,把匣子抢到手上看。“若是会说话,你会更欢喜它了。”

  五说,“会说话,它就可以说‘我讨厌你,恨你,’你不相信就问它。”

  女子朱脸上显出可怜的神气,把匣子交给了玖,“正是!有口了,就聪明得很,会说许多话。佩服极了。好极了。可爱极了。”

  女生玉望到这说奇怪话的两个人憨笑,也说道:“口不是说话的东西,记得到没有?”

  玖说,“那是吃梨吃糖的东西了。”

  另外三个人听到这话皆觉得好笑。玖因为说到糖记起了二哥在前天到上海去询问稿件时买回的糖,从床下箱中取出那一个纸盒来请大家吃糖。把糖拿到手上最先的是玉。

  女生五说道:“玉,你口为什么又吃糖?”

  玉不做声,把一块赭色咖啡糖掷到口中慢慢嚼着。到后是五也照样把糖吃过一块了,想第二次再取,玉才忽然想起一件事的神气,把五的手拖住不放,说,“我是说你的口不是吃糖用的,让你吃过一次,还不节制这分外的好处,不行的啊!”

  “好利害的嘴!真会骂人!但是糖我还是要吃。”

  “偏偏不许吃!”

  于是抢着,各用着女人任性的样子闹着,到后是气力大一点的玉把装精的盒子抢去了,站到房之中间,无可奈何的是五。玉掷揄五道:“五,你的口赋闲了,应当赋闲!”

  五不答不睬,想心上的事样子,轻轻的叹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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