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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赤塔至莫斯科的见闻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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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赤塔至莫斯科的见闻记(1)(一九二一年二月) 我们从赤塔见远东国务总理克腊思诺史赤夸夫[1]氏谈话之后,于一月四日就动身,沿途邮便不通,所以没有只字报告。一月四日下午远东共和国交通总长沙都夫派了一个火车头送领事与我们出境。五日晚过上乌金斯克,听见该地华侨会会长被警厅拘捕。我们的车停了一点多钟就开,下文如何,却不得而知。所希望国内人注意的,就是旅俄华侨的苦况,很有隐微的原因在内。前在赤塔通信已经提及,现在且不多说。 自赤塔而西,沿途风景颇佳。白雪弥漫,林木很盛,远远望去,只见一片白银似的平地。车行几十里难得看见几所小木房子。古木槎蘖,沿着土坡两旁,宛然一幅王石谷[2]的《江干七树图》。到一月六日早七时,到远东共和国及苏维埃共和国交界地点,有人上来搜查,很麻烦了半天。十时抵美索瓦(Mezovaya)小站,上来三个中国人,求见总领事,具言苦状。美索瓦共有中国人二百余,多做苦工,每月得一铺特(合中国三十斤)[3]面,只够半月吃。大半都想回国。特来问领事,并且要召集全数中国人来欢迎。总领事后来抚慰几句,方才退去,没有全数来。车行到此地,远东所派火车头要回去。司机夫上来要烟,我们送他几支。其时我们正在吃饭,就有许多俄国兵在窗外瞧。我们想现在恐怕偌大俄国里面有我们这样的好东西吃的人,只有限的几个。白米白面在这些兵眼里看来真是宝贵的东西。 一月七日晨到贝加尔湖边行。车经四十余个山洞,湖面冰冻的地方,白浪如山,屹然不动,好象巉岩奇石。有的稍平的地方,又象水晶砖砌的地板。不冻的地方,水色深蓝,一片寒意。看看对岸,山云不辨。其时天气正阴,细微有些雾,景物真很有趣,未到西伯利亚的人,再也看不见的。 七日下午抵伊尔库次克,有二位检查员上来,说是接着边界来电,这辆车应当扣留检验,当时刘副领事立刻打电话给东方交涉员方才了事。八日我们进城去看东方特派交涉员葛朋(Gapon),没有遇见。葛朋家里有一个女郎,穿着很华丽的衣服,拿一大块木材,自己不会劈,出来请他同院住的一个中国人替他代劈。我们初进劳农国,这是第一次看见劳农政治下的生活。我们因问那中国工人“此间生活怎样”,他只含糊说苦。他又同我们去找中国代理领事薛伯陶及黄弭凌君,两位都是秋白、仲武的同学,他们已经到我们车上来过一次,这天刚巧遇见这工人,所以就同他去。薛、黄二君是以前随着朱邵阳领事由莫斯科回国时经过此地,暂时留下的。因为还未经劳农政府正式承认,所以暂住在一位中国医生赵希古家里,我们进去看时,屋子里陈设得很讲究,问起来,一切家具电灯房屋都是向公家租的,通共不满五万卢布。可是听他们谈起来,伊尔库次克现时经济状况很坏,私人商业已经完全禁绝,什么都没有买。然而有人认识乡下人的,仍旧可以偷着买些蔬菜、鸡子等。至于工人的口粮,约分三等,第一等每月二十五斤面,第二等二十斤,第三等十五斤。位置较高的官吏得“战场口粮”每月四十五斤,或“前敌口粮”每月三十斤至四十斤。此外要有补充票可以得牛油、糖等等。当时我和薛黄二君谈了几句就回车上。伊尔库次克城里的景象非常之凄凉,路上行人稀少,店铺的门没有一家开的,只见一片白雪而已。进城时要过一条河,中间有渡船,亦是政府办的,故不收费。 到九日上午方才交涉办妥,葛朋派一人护送我们,我们的车就挂在邮便车上走。十一日过乌克(Uk),十二日傍晚过克拉史诺野尔斯克(Krasnoyarsk)[4],十四日晚八时过诺沃尼各拉叶夫司克(Novonicolayevsk)[5],十五日下午抵白拉屏司克(Barabinsk)[6],十六日才抵沃莫斯克(Omsk)[7]。 到沃莫斯克站,我们下去一走,天气异常之冷。一出车站就看见一所苏维埃初等小学,离站不远有一个市场,是俄国人私营买卖的所在。那地方就一片空场上许多人站着,有的手里拿着一二包糖,二三盒俄国烟,有的手里捧着几块黑面包,包着几块肉骨头。人人身上都褴褛不堪,见着中国人争先来问要买什么不要。我想知道他们的市价,因此买了一包俄国烟(二十支),花了一千七百五十卢布,合中国钱一毛七分五厘。市场上又遇一个中国人说,“此地华人有二千多,诺沃尼各拉叶夫司克有四五百人,此地去年尚可做小买卖,后来全行没收强迫工作,每日给面包斤半,平时往往将市场上的人赶去做工,近时工人稍多,所以没有来赶。”他又说自己不愿去做工,现在只是偷着做小买卖,勉强能图一饱。这夜车停着没有走,领事所带的粮食车,晚上被人扭开锁偷去十铺特面。十七日夜半,车门又开,幸早觉察,未曾丢失,真要小心。先是伊尔库次克的东方交涉员葛朋既派人护送,并且答应致电沃莫斯克的西伯利亚长官史美尔诺夫(Smirnoff),[8]说到沃莫斯克可以领食粮鱼肉等,及至到了沃莫斯克,却因食粮十分缺乏,领不到。直至十七日晚间,才送来牛肉一盘,面包几块,洋烛一大包,鸡子若干,总共付官价二千数百卢布。十八日晚离沃莫斯克。由沃莫斯克往西本有两条道,一经陕略屏司克(Cheliabinsk)[9]、塞玛拉(Samara)[10]到莫斯科,一经埃克德菱蒲尔克(Ekaterinburg)[11]、复洛葛特(Vologda)[12],经莫斯科到彼得城。——这条叫北线,我们走的是北线。十九日一早到伊塞姆(Ishim),二十日抵邱明(Tiumen)[13]入欧俄境。晚一时四十分抵埃克德菱蒲尔克,此地矿产甚多,又是乌拉岭西麓。从此车行逆坡直上,在山顶经过整整一天,才过完乌拉岭[14]。二十一晨过郭尔同站,站长忽命补票,我们车上总共十一人,共花了七千三百八十卢布。这一站已在乌拉岭顶上,一望长林稠密,四山松杉如屏,峰峦低昂,白雪辉映其间,风景绝佳。晌午又过一小站,有一个老人在铁轨旁掘雪,二个小孩约七八岁模样也帮着搬雪块。他们这种农村生活,真颇简单。 一路行来,虽然沿途风景很好,不怕寂寞。而劳农政治下的生活还不曾一瞥,已经觉得他们有些窘象。居民人人似乎有些不舒的神态,想是物质生活太苦的缘故。而精神方面也似有缺少训练,迥乎不象西欧各国的文明气象;并且我们遇见的一大半是无知识的,对于自己政府的施设,虽问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从赤塔到此一路沿站,没见一个买东西的。然而西伯利亚西,过乌拉岭,入欧境以来,景象渐渐好起来,沿站的村落房屋也较整齐,往来的人,身上穿的衣服也较完整了。 二十二晚又过一小站,有一个村妇拿了一百枚鸡子来要换盐,不愿意得钱,可惜我们带的盐太少,就给他三万卢布买下来了。 二十三日过维亚脱加(Viatka)[15],此后每站都有些东西买。二十日[16]抵复洛葛特,从此折而向南,六百余俄里到莫斯科(若一直往西四百七十俄里就可到彼得城)。 到二十五日晚十时五十分到莫斯科,雅洛史拉夫司基站(Yaroslawsky)[17],这是一段长途旅行的杂记。 原载一九二一年九月十四、十五日《晨报》 注释 [1]克腊思诺史赤夸夫,今译克拉斯诺晓科夫,见本书第96页注④。 [2]王石谷(一六三二——一七一七),名翚,清初画家。江苏常熟人。康熙帝曾命他主绘《南巡图》,颇负盛名。 [3]铺特,今译普特。俄国的量称,一普特等于一六·三八公斤。 [4]克拉史诺野尔司克,今译克拉斯诺亚尔司克。苏联东西伯利亚最大城市,工业和文化中心。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首府。 [5]诺沃尼各拉叶夫司克,今译新尼古拉耶夫斯克。 [6]白拉屏斯克,今译白拉宾斯克。 [7]沃莫斯克,今译鄂木斯克。 [8]史美尔诺夫,今译斯米尔诺夫。 [9]陕略屏司克,今译车里雅宾斯克。苏联乌拉尔最大的重工业城市,东车里雅宾斯克州首府。 [10]塞玛拉,今译萨马拉,见本书第118页注②。 [11]埃克德菱蒲尔克,今译叶卡特琳堡,今改称斯维尔德洛夫斯克。苏联乌拉尔最大城市和工业、交通、文化中心。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州首府。 [12]复洛葛特,今译沃洛格达。苏联欧洲部分北部城市,俄罗斯联邦沃洛格达州首府。 [13]邱明,今译秋明。苏联西西伯利亚城市,秋明州首府。 [14]乌拉岭,今译乌拉尔山。 [15]维亚脱加,今译维亚特卡。一九三四年改称基洛夫市,苏联俄罗斯联邦基洛夫州首府。 [16]二十日应是二十四日。 [17]雅洛史拉夫司基,今译雅罗斯拉夫斯克。 (1)本文原作为俞颂华(澹庐)所写《俄国旅程琐记》的第一、二部分(全文共七部分),刊载于一九二一年九月十四、十五日北京《晨报》。澹庐在本文末了曾说明,这两部分是“秋白所记入俄的情况”,“是今年正月里的事情”。故作为瞿秋白的著作选收,写作时间约为一九二一年二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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