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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七五”农潮始末(5)


  陈炯明留我们午餐,我以为可借此宣传,也不却;在食饭时,我们谈了很多农民的痛苦。

  次日我们决定林甦同志留在老隆,因林同志行路过多,每天大便放血甚多,恐在中途发生危险;一面他可常时住在机要课调查他来往的电文(机要课员如遇绅士告农会的电太与农不利的,就删去,如陈电绅士太弱的字面就换强硬的,这也是他机要课员受我们宣传的结果)。湃与陈润等就先回海丰,我们一路行了五天,适五华水灾,舟不能行。过了几天,才到了潮安[16],就去见李春涛兄,春涛初不知道我是谁人,我就把头上的破竹笠放下来方知道是我,他就问为甚么弄到和乞食一样呢?我就把海丰农民运动受摧残的经过告诉他,他说:“这是一个革命运动必经过的途径,再干吧……。”我就请他替海丰农民起草了一篇:《海丰农民告同胞的宣言》,寄发各地。我们就从汕头再跑了四五天,才到陆丰。当我离陆丰尚有十余里的时候,适遇着陆丰钱厝乡两位农友,扛着空轿从葵潭回来,与我相遇,他就很欢喜的问我农会交涉的近讯,我一一告诉他;他就要我坐轿回去,我固辞,他一定要,我以为坐在轿上可以使人看不见我回去,也就坐上轿去了。那两位农民跑得加倍的快,使我真是十分感激。我把轿门遮蔽了,我经过陆丰的大街,忽然有人拉着轿夫的手说:“内是谁人?内是谁人?”轿夫总不答他,一味跑。我在轿内初以为是敌人来捕我,后听真,似是李劳工同志的声音,乃伸首一望,果然是劳工同志,一直到钱厝乡去住宿。据劳工同志报告,许军进攻,海丰陈军及居民大为恐慌,县城有很多人搬走了。即夜与劳工同志由陆丰跑回海丰,约七十余里,到天将光始抵彭汉垣处,就互相报告情形。

  据汉垣报告:自我们去后,王作新及地主绅士极为横暴:

  (一)公平白水湖有农民耕某庵寺和尚的田,农民初尚不知农会被解散,和尚向农民收租,农民坚持“至多三成交纳”,和尚报告公平警察。此时警官以为大可乘机去勒索,乃派六名警兵去拘农民,被该乡农民打得落花流水,跑回来报告区长,区长陈绍昌亦无法,因再无兵可派;乃商之筹饷委员张云卿。张有四名护弁,四枝驳壳,张乃派其护弁去捕农民,该护弁到该乡未见着人先开枪乱射,结果打不倒一个人,徒把子弹打了一半,也拉不着一个人,就回来。张云卿气到要死,乃同警察乘该乡农民无备,即捕去四个[17]父老押在警署,打算勒钱。该乡农民无钱可罚,乃送县公署王作新去办。王把他们罚了八十元,此钱是被捕者五人的家裹中,一人去卖子,一人去卖女,一人去卖牛,来缴此罚款的。王作新得了钱就放他三人回去,公平警察署探知此事,再把他三人复禁闭在警署中。他三人问:“县长已办妥,为甚么你要捕我呢?”区长说:“县长的账算清楚,我的账是未清楚的;无论如何要罚你一百元才肯释放。”

  后由近乡父老去担保,罚了四十元了事,此四十元一个月内是要还的,如不还,后再监禁。

  (二)监内的农友无饭可食,无钱可用,经我和陈修志云等设法维持,每日有菜有米有钱送入去,送了一个多月,后闻监内一点都没有取到,被游击队长王三益取去了。狱内的同志日中锁着铁链足镣,夜间并加以脚槽酷刑。身上所有东西也当尽了,米也食尽了,秘密到各乡捐题的款也用完了。

  (三)陈炯明来了一电,他当时暗使人抄出来寄去海丰《陆安日刊》载,该报主笔陈伯华故意不登。乃该报的排印工人以陈伯华故意不登,他偏要登,为农民作一声援,也就故意排下去。次早,报登出了,陈伯华看见了大发脾气,来骂工人,要打工人,当时这两个工人就被陈伯华开除出去,这可见工人是表同情于农民的好友!

  (四)农民医药房本是要封的,因外说农会存有款四千余元在药房,故钟景棠派来之军需委员(冯碧环)要迫药房交银,否则扣留医生及封屋,后适马育航回来,稍为劝解,始中止。

  (五)杨其珊的老婆及陈梦之母都曾来坐谈,她非常明白,也倒来安慰我说:其珊陈梦虽被禁,是不要紧的,请大家安心。

  (六)农会虽然解散,而实不散,各乡天天都有很多农民和我们接近,其关心农会甚切也。就全县农民观察,亦不因此次摧残而沉寂,反因此而激昂,此为最可乐观的。

  (七)陈炯明打来的电,我们以为必能发生效力,结果不然,王作新直置之不理。由此可以看出这回解散农会,陈炯明是暗中有关系的,这电文不过是敷衍我们而已。

  (八)香港陈炯明之手下黄毅(黄系《国华日报》的记者,陈炯明的走狗,与湃从前在东京同学,故相识),曾打电给陈炯明马育航等援助农会,主张放人,及恢复农会,并有来书安慰我们,祝我们奋斗,尚属有点眼光,但其用意:(一)是想利用农民;(二)是怕得罪民众。

  (九)林树声即林晋亭,此人虽然是陈炯明的党,是陈炯明最信仰的一人,但他对于农会是很赞成的。他的赞成农会也不是激烈,是他与湃有感情的关系,并且他平时很看重湃,因看重湃,故重视湃所主张的农民运动。林亦有函电给陈炯明,请其释人及恢复农会,其主张较好。林另有很多函电去责骂王作新乱捕农民,解散农会之不对。我们观察这种情形,乃决定以下几个办法:

  (一)陈炯明在这个时期已经是衰落的时期,绝对不能指挥其部下,不过仅存总司令的名目。并且陈炯明对于解散农会是暗中有关系的,要希望释放农民是做不到的;只有向外募捐,以维持在狱农友,并安慰其家属。

  (二)林树声黄毅等倘来到,用其推促陈炯明。马育航是表面中立而比较接近的滑头派,也可以利用。

  (三)彭汉垣、陈修志云诸同志在海丰暗中去联络各乡农友,但暴动是无益而有害,不主张暴动。

  (四)李劳工彭湃出发汕头香港一带去活动,惟广州方面则尚未可去,恐怕被逆指为乱党,致一网打尽,使农会再不能活动。即去,亦须绝对秘密。

  我们决定了这几个办法之后,湃与李劳工等即于次日秘密由陆丰赴汕头,再由汕头转渡香港,去找林树声。林对王作新举动极抱不平,对陈炯明则叹其无用,屡次电陈而陈亦不应。劳工和湃在港就住在黄毅办事处。此处是陈炯明机关报办事处,为陈秋霖陈伯华所时常来往,他们办事在楼上,我们在楼下。在香港捐款是绝对不可能的;(一)识人少;(二)无人表同情。我和劳工同志一天无事,只有到人力车工人里面去宣传。香港人力车工人大多是海丰来的失业农民,其中也大半是农会的农友,一见我们非常亲切,他们对于农会及对于在狱同志极为关心,乃发起募捐。当时有王大水君(此人由劳苦而变成香港的小商人)到群众里头去演说,很受他的欢迎。

  车夫中捐款最少六仙,至多一元,以二三毫者为最多,大约捐了八十余元,我们非常满足,即寄回海丰去救济了。

  此时陈秋霖陈伯华所办的《香港新闻报》,第二三期攻击海丰的农民运动,我们也做了一篇文章去辩驳他。

  我们在香港一个多月中,因海丰工作的关系及消息很灵通,算能指挥其活动。同时老隆方面林苏时有来电报告一切。

  后林树声主张我们再向老隆跑一回,或可促陈炯明的注意,我们亦以为在香港久留是无用的,乃与劳工同志两人渡汕向老隆进发。我们跑了一个星期的路,到了老隆,再见陈炯明。

  陈炯明很客气的对我把手款茶。

  我问: “陈先生,海丰农民被捕已数月,你去了几次电报都不释放,是何缘故?”

  陈说: “这班绅士是很可恶的,胆敢打电来骂我受你的煽惑,数日前王作新来了一电,说:已判了半年监禁。”

  我: “先生既然有命令叫他放,显明是违抗命令,何以先生不取缔他?”

  陈:“这完全是我的叔父及王先生(指王作新,王是陈炯明的夫子)所为,我是怕他的,你要知道,现在的‘新社会’是‘绅社会’不是‘新社会’,是万分难做的,此事等我到汕头才和你办,因我不日要到汕头去。”

  我们: “好了,等你回到汕头也可。”

  陈: “我这里甚少人办事,即有也不负责的,实在是内务欠人,你可在我处帮助,我回汕头你也可以同我一齐回去。”

  我们此次来老隆,见陈炯明的态度更不对,足证明他是毫无能力的,是将近衰败的军阀。

  有一次他在机要课室与我们谈论革命,他说:“中国最大的军阀袁世凯,业已灭亡;其次是孙中山,哼!孙而不打倒,广东无安宁日子;现在孙中山居然主张共产,与列宁同一错误。列宁是抢私为公的,我是主张化私为公的,现在中国最适合的是基尔特主张。”

  我们:“在中国现在不要说甚么主义,最要紧的是解放全国多数农工群众的痛苦。如能在实际上主张工农的利益,为中国大多数民众谋幸福,切实革命的,我们应认他是好的!”

  陈听后就走起身来,叫机要课员打电到惠州及香港海丰,说:“广州两杨已独立……应速进攻,大约一星期内可进入广州。”此时总司令部人员欢天喜地,燃炮饮酒,只有我们知道他是造谣惑众。

  [16]本文在《中国农民》发表时,潮安写作汕头。

  [17]这里的四人和下面的五人、三人有矛盾,但本文的各个版本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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