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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七五”农潮始末(4)


  次日天将光,就早饭出发,临行时我们送柴米钱一块五角,给这位农夫,他接了钱之后,连同一张纸,等我将行时放在我的袋里;我取起来看,那张纸写着,其大意:“诸位先生是出来救穷人帮穷人做事,尽忠尽职,此银断不能取,故特奉还。并祝一路平安!”我们看了这张字即对他说:“我们做农会是应该的,不是救人,是穷人自救,我们不过受了大家命令,是喜欢如此做的,如你不收钱,我们只好永远誓不经此地。”他见我们态度强硬也是难以为情的收起来。

  我们起行,他送了很远方回去。是日天气较好,路觉得很爽快。可是山岭重叠,一路总是上山和下山,中间是没有平坦的路可行。我们所经过的乡村,都是被陈炯明的军队所骚扰到十室九空的;有的人烟未绝的村庄,看见我们就关门闭户,我们想找点茶喝都不可得,所过的墟场都成废墟,凄凉满目。我们一路饮小坑的水,或食青菜和生芋来充充饥。当我们过一个山岭的时候,有一个村民,头戴竹笠,挑着一担东西约七八十斤,贸贸然来,望见我们就把竹笠和担子掉去,向后如飞似的跑了。我们乃大声呼:“我们不是军队!你不要骇怕!”我们越呼他跑得越快,我们恐他的东西失落,乃不得已自己挑起来,一面叫一面赶他,他跑到一个距离很远的山尖岭顶,就站着来看我们。我们摇手叫他回来,并将他一担东西放在路上,指着叫道:“东西放在此地交还你,请你不要怕,我们不是贼,也不是兵!”我们就不理而去了。

  我们今天跑了一天,都是穿山过岭,我们所接近的都是森林和岩石,很大的天被山岭遮成杯盆一样。我们通通都不怕,只怕遇着老虎。

  我们一路都没平地可以坐坐轿,林甦同志唱唱歌曲和讲讲故事,也不觉何等辛苦。今晚五时,到了龙窝墟,住在一间小客栈的楼上,听闻紫金县长到了龙窝派提军饷,墟中商家很不满意。晚餐后,我们因蚊子多不能睡觉,乃出去外面散步,遇着警察把我们捉着说:“你们夜里不穿鞋,也不穿屐,到底是不是盗贼?”我们说:“我们是海丰到老隆当兵的,故没有带鞋屐。”警察带我们回客栈,叫我们不好夜里出去。

  次早(旧历七月八日)五时饭后,把抬轿的四位农友留一位同行,余三位给以数元作路费,打发他回了去,我们四个人即向紫金城进发。此时身上没有一文钱了,林甦同志说:“我身里还有一只镖,到紫金城可以当,不怕无钱。”今日一路所过的景况同昨天差不多,不过少些山岭。是晚到了紫金城,住在西门一个客栈,林甦同志就将金镖取出来去当,不料当铺早已止当了,林甦同志就想把他摆在街上去卖,那店主说:“此地人贫,谁要用金镖呢?”林甦同志想押给店主,店主冷笑一笑:“要来做甚么?”我们觉得失败了,今晚如找钱不到,恐怕要被店主扣留。在这里人地生疏,想来想去一点方法都没有。我们这个时候,以为若没有办法不如到街上去走一走,做乞丐也是要干的,留两位在店中坐,林甦和我就出街去。刚刚走到城内,去看了一会,湃就对甦说:“喂!家族主义已经给我打死了好久,他的遗骸或可以利用来解决我们的问题!”甦同志说:“只要有利于我们的工作,能够达到老隆,家族主义也不怕利用罢!”湃就指着壁上说:“呀!你看这一张紫金地方分庭的布告,尾后写着检察彭某哩!这彭某从前曾到过海丰做过官的,和我的祖父是很好的,他时常到我的家里来食饭,我很认得他,不知他认得我不;若我们入去找他,就可以向他借些钱用了。”甦同志说:“夜将深了,快些进行,免误大事。”乃回去客栈,写了一封信,向彭某借钱五元。彭某乃着人送一名片来,请我们去面商,他很亲切就借五元给我们了。

  次早发了店账,就向河源境界之蓝口方面进发,行了四天才到老隆。

  我们到了老隆,即以海丰农民代表之资格去见陈炯明。陈炯明问: “你们弄出了乱子呢!”

  我们: “乱子不是我们弄的,是他们(指王作新钟景棠)弄的,陈先生你知道海丰的风灾水祸大到怎样呢?农民苦到怎样呢?”

  陈: “大到怎样,苦到怎样,也是应当照旧例主佃来分割,断不能任你们提出三成就三成,难道你是皇帝吗?”

  我们:“我们不是皇帝,相信你也不是皇帝,地主官厅也不是皇帝,为什么满清皇帝的旧例,陈先生都可以把他推翻了,而不是皇帝的分租旧例,我们不可以推翻呢,我们推翻凶年主佃分割的旧例,是很有道理的,不是糊涂的!我先问先生,业主和田佃是不是要很相爱的才对呢?是不是业主出田,佃户出种的本钱,合起来,好象商家合股去做生意的一样呢?”

  陈道: “这自然!”

  我们:“但是生意做去,亏本或遇灾难的时候,是不是要两相吃亏才公道呢?譬如甲乙两个股东,阿甲不管生意亏本不亏本,总是要取回自己的原额本钱,且要迫阿乙还他的利;阿乙此时本钱既已损失,又要还阿甲的利息,这岂不是不公平到极点吗?”

  陈: “这是对的!”

  我们:“地主一次过的买一丘田,交给农民去耕,农民就年年春春要用许多种子肥料,农具工食的费用,才会有谷生出来。所以地主以田为本钱,农民以种子肥料等耕田必要的东西为本钱,正如股东做生意一样,但是遇着风灾水祸的时候,地主的田——股本——是不会消灭的,农民投在地面的股本就没有了。这个时候农民应向地主算账,叫地主补回他的损失,不应该由地主倒来迫农民赔偿他的利息,陈先生所主张的分割,就是把农民残余的血本让一半给地主做利息。况兼海丰此次农民罹灾,为海丰开天劈地以来未曾见过的,要主张农民和地主分割,不啻叫农民去死个净尽罢了!所以农会主张三成缴纳,还是昧着良心与地主妥协的,所以农民大会把他加上二个‘至多’的字,说:‘至多三成交纳’,这是革去几千年来地主苛刻农民的恶例,和先生赶走满清皇帝同一个道理”!

  最骄傲最自恃聪明的陈炯明,听了这些话也点点头,说:“是是!”

  陈继着说: “喂!他们说你们在海丰造反,搜出很多尖刀铁串和旗帜等,有其事吗?”

  我们:“你看在近今科学如此进步的时代,尖刀铁串等可以造反吗?农会有刀也有铁串,可不是来造反,是来自卫的。刀固是可以杀人,同时也可以保护人;农会有刀,非但没有杀人,更没有造反!”

  陈: “我拿他们打来的电报给你看!”

  (一)钟景堂来电,略说: “彭湃在县召集农民土匪和买军器,希图谋乱,殊非总座发祥地(指海丰)之福也,应如何办法,速电祗遵景棠叩”。

  (二)海丰县长王作新电,略谓:“彭湃林甦余创之等,招集农民勾通土匪,私藏军器,约于五日(即阳历八月十六)早暴动,扑攻县城,作新负有地方之责,乃于五日拂晓会同钟师长部队进攻匪巢,初匪犹开枪顽抗,幸士卒奋勇冲锋,将匪击败,匪首彭湃已逸,当场捕获匪徒杨其珊黄凤麟洪庭惠等二十五人,并搜获铁串尖刀数十枚,旗帜印章委任状手令等甚多,除将逃匪彭湃林甦余创之等通缉外,特此奉闻,余容续报。王作新叩”。

  我们看后说: “陈先生信不信呢?”

  陈: “这我当然是不信的。”

  我们: “那么请先生容纳我们几个要求:

  (一)释放无辜被捕之农民;

  (二)电业主须照农民减租办理;

  (三)恢复农会;

  (四)赔偿损失。”

  陈: “你提出这样多,更易惹起他们反对我,因为我的六叔都参加在内,我是很怕的,不如将第一条先做,如达到目的,再做第二条。”

  我们: “好!就请你办第一条。”

  陈炯明就入去他的房子里,起草电报。

  我们和陈炯明的机要课员说话,因他们都是旧同学,有点感情,该员等就取出海丰马育航刚才打来的电报给我们看,大致说:“总座,前电谅达,彭湃兄做事有毅力,后辈中甚有希望,惟造尖刀铁串未免忽略,以育意见,不如送湃兄留俄,异日必能为吾等之助,农会暂缓举办……。”

  少顷,彭汉垣从海丰来了一电,略说:

  “湃转陈总司令鉴,农会被摧残后,王作新派队下乡迫交会员证,每张数元,到处骚扰,又查封农民药房,解散农民学校。粮业维持会下乡迫租,群情激愤,若不设法制止,将必激成祸变,诚非桑梓之福也。”

  陈炯明携着电稿来给我看,其大略:

  “海丰王县长览,凶年农民要求减租,事属正当,业主要求分割,必令农民损失过重。农会提出三成交纳,也不能一律如此;应组织农租公判会,业主农民各派代表参加。查邑中最公平者为吕铁槎先生,可请其办理,至于捕杨其珊等二十余人,查非聚众扰乱治安,应即省释,以免地方受害,并函知粮业维持会为要,炯明。”

  我们看后就加上“农会及”三字于尾叚,改为“并函知农会及粮会维持会知照办理”。——全文最要的就是,“查非聚众扰乱治安,应即省释”一句话。余都是空的,这个电打去了,我们也认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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