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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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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蓉道:“老绅董倒成了你的军师了,我不明白,怎么一个识文懂字的人,会跟个老窑姐儿讨教?” 柳塘道:“你不许这样说,蔑视高人有罪。我实在佩服老绅董。自从上回跟她一谈,才明白我这半辈子并没做过一件痛快事,一直是自己给自己摆阵式,自己再往里钻,永远出南门上西沽,放着近道儿不走。你别提识文懂字,我就为识文懂字,才叫文字给绕住了。只说璞玉的事,若没有她指点,我到今儿早得神经病了,她实在比我高。” 雪蓉道:“好,你就等着请教这位高人吧。现在天已不早,你也该吃些点心了。” 柳塘应了一声道:“对了,我还是真有些饿,莫怪警予不愿去陪老绅董,我虽然十分敬重她,无奈同她吃饭,实在没法下咽,她那样跨山过海的夹菜,真怕从袖口里落下虱子,掉在菜里。再加她说话唾沫乱飞,对着桌子咳嗽打嚏喷,再高兴就上面一个咯儿,底下一串屁,你想我怎么敢下筷子?” 雪蓉听着笑得前仰后合。柳塘道:“你不用笑,早晚有一天,她来充老姑奶奶,你不伺候她成么?” 雪蓉道:“我宁可逃跑,也不伺候她。” 柳塘笑道:“我明天就接她来,看你逃跑到哪里?” 雪蓉道:“我是带腿的,哪儿不能去?” 说着又笑了一声,便去给柳塘预备点心。 吃过安寝,柳塘因为选着爱婿,不但了却一桩心事,而且做了一件好事,自然心中快乐,睡得梦稳神安。雪蓉却是柔肠百转,反复思量,精神痛苦到极点,也不安到极点,这一夜当然患了失眠症。而且自此以后,她抱着一颗摇动的心,再也不能安定,以致生出下文的结果。这夜临睡前玩笑的话,竟也成为谶语了。这且不提。 且说到了次日,柳塘又忙起来。晨起便派人去替警予收拾住宅,预备做藏娇的金屋。等到吃过早饭,就打发雪蓉仍去街南院去瞧看璞玉,柳塘由玉枝伺候吸烟。玉枝给他烧着,忽见烟盘旁边放着一张照片,无意拿起看了一眼,见是少年男子,便问:“这是谁?” 柳塘装不甚理会,漫应道:“这是我一个朋友的侄儿,才从中学毕业,因为家道很不富裕,打算谋事,找我给荐到银行做练习生,拿来一张名条,一张照片。我很不愿管这闲事,尤其给银行荐人,得担很大干系,所以打算推辞不管,过两天给他送回去。” 玉枝道:“担什么干系呢?” 柳塘道:“你知道银行里尽是银钱来往,年轻的人没有把握,闹出事情,荐主和保人都得大受连累。这时候年轻的人,荒唐的多,我以前曾受过害,所以那天就对朋友把这话说了,朋友竭力担保这孩子规矩,不过现在正在北京,不能立时给领来看,就拿来这张照片。我看着倒是很秀气,很老成,不像是坏孩子,不过这闲事还是不管的好。” 说着一面吸烟,一面偷眼瞧着玉枝。玉枝一面烧烟,眼睛却不住看那相片,看了一眼又一眼,似乎被照片中人引得注了意。柳塘本是故意试验她,因为若径直把唐棣华照片给她瞧看,询问是否愿意,玉枝必然害羞,不肯表示意见。便强逼她说,也难确定便是本意,不如用这试验方法。柳塘自负深晓女人心理,以为从旁观察,易得真相。当时见玉枝频频向照片偷瞧,便知她对上面的人颇为可心,大凡人对于爱看的东西,才屡看不已,若不爱看,绝不肯自找堵心,这道理本很浅近,但还不足为据,仍要等她特别表示。玉枝烧着烟,忽然好似想起什么,笑着开口反驳柳塘说过半天的话道:“你不能因为一个人,把世界上的人全看坏了,万一人家是个规矩人,岂不冤枉么?” 柳塘心中越发好笑,有五成决定玉枝中意了。这倒不是她邪僻没脸的见了男子照片便发生爱情,实是普通人情。她看着照片中人品貌不错,就生了好感,就替说好话,其实并无成心,然而可以证明她不讨厌了。就道:“我只不愿管闲事,并非硬赖他是坏人。” 玉枝道:“您向来爱管闲事,怎这回又不愿管了?” 柳塘道:“我也不是不愿意,只于嫌麻烦,其实就管管也没什么。” 玉枝道:“那您何不就做件好事,这人也许没有别的路儿,您不搭手,就许永远谋不着事。” 柳塘笑道:“哦,你倒热心,这么说我还是得管。好吧,明儿我给银行老高写封信去,倘然成功,这个人真得立牌位供着你,没有你说,我绝不管。” 玉枝脸上一红道:“这碍我什么?您帮他,干么感谢我?” 柳塘笑道:“我不是为你才帮他么。” 玉枝更红了脸道:“为我是什么话?我认得他是谁?他认识我是谁?您爱管不管,别混牵扯人。” 柳塘哈哈大笑,心想玉枝心意,完全被试出来了,倘若照片里人黑大麻粗,万得不到她替说好话,可见人能生个漂亮头脸,真有意想不到的便宜。玉枝对这唐棣华,素不相识,更不知将要发生关系,也不会一见照片便有了爱情,只为看着他长得顺眼,就不由得替他说好话。这本是人之恒情,譬如两个人打官司,一丑一俊,一凶一善,问官未问案情,便要由面貌上先生成见,对那俊的存着几成偏袒。再譬如人家雇用仆人,同时来了几个,也必选用那相貌较端正的。人人俱有这审美的心理,不过女孩子尤甚,她是无意中所说,却被我有心听了。想着就拿起那照片,看着说道:“这个人不但托我荐事,还托我保亲呢。他家道很穷,谁肯把姑娘给他?” 玉枝听了,瞧着柳塘道:“这人的叔父跟您是什么交情,怎尽麻烦您,自己不嫌贫么?我不信有这种事。” 柳塘笑道:“你不信啊,眼前就有这种事,他叔父不通世故,一死儿磨我,我真有些没法对付,你给出个主意,谋事我可以替他办,保亲管不管呢?” 玉枝道:“您说的不是笑话,保亲也得有对式的,若是没有,可往哪儿保去?” 柳塘道:“我的亲友家里,也有和他年岁门户差不多的姑娘,不过这个人是什么秉性脾气,我都不知道,若是冒失作媒,万一日后落了包涵,多么对不住人。” 玉枝道:“对了,这闲事倒不必管。保亲不比谋事,谋事只要他能干妥靠,就是有什么毛病,也可散了不用。保亲可就事故多了,别看他外表不错,也许心眼不好,脾气太坏,一说成了就不能变卦,闹得害人家姑娘一辈子,犯不上挨这种骂。您不知他的底细,还是不管的好。” 柳塘道:“是啊,莫说不知底细,只看他家里那样穷,就不能管。” 玉枝道:“穷倒没有关系,俗语说,‘穷不扎根,富不长苗’,只要看男子有没有出息,和姑娘的命运好坏,穷的也许翻身,富的也许倒霉。” 柳塘坐起笑道:“你倒想得明白,好,这些问题我全知道,他的脾气心眼儿都不错,是个有出息的人。穷也不会很穷,我可以叫他不穷。” 玉枝愕然道:“您这是什么话?我不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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