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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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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塘道:“这个女儿是干的,而且在外面说还不是干女儿,倒是我的姨太太。” 老绅董听着一怔道:“这是什么话?” 柳塘道:“本来不像话,是被我们太太挤出来的一件新鲜事儿,提起话长了。我家玉枝是太太给我买的妾,我因她年岁太小,又因已有了雪蓉,不忍再作践她的青春,想要退回。无奈太太既不肯依,又知道玉枝回家,必仍被卖出去,所以我只可变通着把她留下,暗地认作干女儿,说明日后替她寻个好婆家聘出去。玉枝对我也真比亲女儿还孝顺,不过为瞒着太太,外面算是姨太太。现在她到我家已有不少日子了,我对她虽然问心无愧,但总觉不大方便,而且当着太太,还总得装出常在她房里过夜的样儿,长久下去,实在不成意味,所以我很打算赶快给她说主儿。不过近来事情太乱,没有心绪,也寻不出合适的人。” 老绅董挑着大拇指道:“兄弟,你真是好人。若是别人来跟我说这个话,我一定不信。这年头儿,只听说把干女儿娶到家里当姨太太,没听说有人肯把姨太太认作干女儿,往外发聘的。可是出在你身上,一点也不新鲜,你的心眼太好了,要不我怎么非认你这兄弟不可呢?!这个玉枝也真是有福,遇见了你。” 柳塘道:“可是给我添了麻烦,不但合适的人家不容易找,而且就是找着了,也不好办。因为我们太太知道她是姨太太,到时候说明了得犯口舌,瞒着又怎么办事。再说人们也都知道她是姨太太,忽然按聘姑娘似的,把她聘出去,外面不知怎么猜疑。可是若哑不声的给婆家抬去,又太委屈干女儿,对不住她孝顺我一场,真叫我为难。” 老绅董笑道:“这你又发了愁了,叫我看很好办。” 柳塘道:“哦,你又有好主意,那么就告诉我吧。” 老绅董道:“你要瞒叫太太和眼前的人,不会把玉枝搬出去,再办事么?你又有的是钱,有的是房子,随便搬个地方,就可以风风光光的办事,还怕委屈了你干女儿。” 柳塘拍手道:“对呀,还是你会想……呦,可是怎么往外搬?对我太太说什么?” 老绅董道:“就算玉枝跑了也成啊。” 柳塘摇头道:“这样不好,她落得逃跑,岂不坏了名气?” 老绅董道:“你真想不开,她是你的姨太太,跑了怕什么?又不是你女儿跑了。” 柳塘沉吟道:“终是不妥,还得另想。” 老绅董道:“另想就借个事故,打发了她,在大面上算你不要她了,暗地接到别处住着,等婆家来娶。” 柳塘点头道:“这法儿才对,老大姐你算又给我打破一道难题了。” 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得失幻须臾拾金不昧 去来成往事倚玉难期 话说柳塘提起玉枝的事,老绅董道:“你这干女儿要嫁个什么样儿人呢?” 柳塘道:“我倒并没一定主张,只要男的人品好就成,家产没有关系,玉枝虽不是我的亲女儿,可是我活了这样年纪,只听到她一个叫爹的。再说我这点家产,也没个继承的人,与其日后留作远近亲族争夺的财产,还不如送给我心爱的人。所以玉枝出嫁,我虽不能多陪送,也可以够他们两口儿过半世的。” 老绅董道:“这样自然不在男家贫富,只挑个人品就得了,不知哪个年轻的被你选上,享这天大的福分,赶明儿我给作个媒吧。” 柳塘听着,心想这可不敢承教,别事尚可,你若给作媒,试想老绅董所认识的人,除了窑皮毛伙,贩夫走卒,还会有高在人物?我的玉枝便再没处交代,也烦不到你。但心里虽这样想,口中却说世故话道:“好,老大姐给留些神,有合适的就作个媒。” 老绅董连声答应。 这时压桌的大碗汤菜,已摆上来。老绅董已吃得胸腹充塞,肠胃坚实,更无余隙可以容纳。她只有直直坐着,若一弯腰,就许因压力喷出若干东西,也不敢打喷嚏、打咯儿,一打喷嚏,恐怕像二龙出水似的,从鼻孔打出两根鱼翅;一打咯儿,难免如三打金弹那样由喉间打出无数肉团;再说甚些,简直不敢作深呼吸,吸气尚无关系,若是呼气用力稍大,也许要吹出东西。她只可直着腰微作喘息,也觉胀得不大舒服,很想打个咯儿,疏通一下,无奈肚里可以容纳空气的地方,都被食物占据,把空气早挤跑了,没有空气怎能打出咯儿,于是只憋得鼻孔直掀。饶是这样,她还把压桌的菜,每样都夹了两箸,又喝了两口汤。汤居然冲下喉咙,但最末两箸菜,却再咽不下去,只可含在口中打转,徐徐嘴嚼,好似反刍的牛,在不吃东西时候,也常是口吻开合一样。她这才舍得说声“饱了”,柳塘还让她再添碗饭,她连连摇头。柳塘又说:“老大姐跟我自然不会客气,既吃饱了,就这边坐吧。” 老绅董欠了欠身,却立不起来,只可说道:“我在这儿坐着很好,你自己抽烟吧。” 老绅董这次可吃得太饱了。上次还有些认生客气,未肯尽量,这次一则寻味上次的美味和希望这次的享受,日子甚久又加期前饿了两天,自然竭力捞捎;二则这次是她兄弟专诚奉请,没有旁人在座,分外吃得痛快,所以吃得这样沟满壕平,天昏地暗。柳塘也看出她有些吃得多了,就让她吸口烟消消食。老绅董却坚决辞谢道:“我有理儿,你不要害我,我还得跟人家过日子去呢。若是上了烟瘾,以后还怎么嫁人家呀。” 柳塘一听大姐居然是有志者,便不再让。 老绅董坐了一会儿,才立起来,扶墙摸壁的遛了两趟,放出两个极响的臭屁,跟着像鹅叫似的打出一串咯儿,这才得上下贯通,身体活动,也长了精神,自己把两串鸽蛋用手巾包裹起来,向柳塘告辞。柳塘让她再坐会儿,老绅董道:“不坐下,你也该回家歇着。” 柳塘就叫宝山出去吩咐汽车伺候。老绅董临行说道:“我回去听你的信儿,几时用我我几时去。还有你干女儿的亲事,我也上心。” 柳塘心想这件事不用劳老大姐上心,但目中只可道谢。老绅董又道:“可是我的事你也得操持着。” 柳塘道:“我忘不了,过几天消停些,我就接你去看房子,看准了,就收拾起来。” 老绅董也道了谢。这时宝山进来,禀说汽车已在候着。老绅董向柳塘说声:“我先走了。” 宝山便向外跑,要先出去伺候。老绅董忽叫声:“你回来!” 宝山站住,老绅董向柳塘道:“你这小当差,接送我好几趟,我还没给过他钱,今儿得……” 柳塘见老绅董要赏赐宝山,就客气道:“你不必多礼。” 老绅董摇头道:“怎么多礼?我也是你家姑奶奶,别叫下人小看呀。” 说着,猛把身子扭了两扭,忽见她衣服的右边袖子,竟变得空瘪了,像戏台上唱八大锤,王佐断臂以后,一只衣袖空着悬荡的情形一样。但她并非断臂,而是把右臂从肥大的衣袖内缩了进去。这是旧时老太太的惯技,每逢身上作痒,就把手缩进去,在内部纵其所如的自由动作。但自衣服改瘦以后,这妙技就无可复施,几乎失传了。老绅董这身寿衣,虽不太肥,但抬肩却极宽阔,所以很容易缩进手去。只见她胸前衣服乱动,好像藏着什么活物。 柳塘看着,忽然想起在自己少年时,家中有个老女仆,常用这个方法拿虱子。每见她缩手衣内,摸索半天,再伸出手来,便在指端捏着个虱子,放入口中,上下牙尖一对,就听“咯”的一声,把虱子咬破,立刻血溅唇齿,这时想来尚有些恶心。老绅董此际姿势,和拿虱子完全一样,但她却是取钱,不过也顺手抓了几下痒,才见那只右袖忽然有了生命,向上平伸起来,遂又左摆右摆,好似苍鹰抖翅,黄狗摇尾,肩头也跟着抖动,有如小翠花演花旦戏,走浪带使肩矛一样。摆动半天,才见那只老手突然脱颖而出,果然中指和食指捏着一件东西。柳塘以为真是虱子了,及至她把手伸到宝山近前,随即张开才知不是虱子,而是两个一角的小毛钱,向宝山摇手说道:“这个给你。” 宝山这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得说道:“姑太太,我不敢领你的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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