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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璞玉听着,心想丁二羊不久便要到来,自己的命运也即将判定,料着丁二羊来时,马二成必然唤他近前,对他说现在我已然大功成就,人财两得,你有荐引之功,就把这璞玉送给你吧,丁二羊也必然叫我拜谢马二成,然后带着孩子一同出离这个院门,只是今夜将住到何处呢?以后的境遇是否便能好些呢?

  璞玉痴痴的想了半晌,炉上的水已经沸了,忙冲好了茶,送入东房。见马二成正使着被叠,半躺半卧,璞玉这时已把他看做穷途的救星,就把茶放下,斟了一碗,送到近前,说了声:“二爷喝茶。”

  马二成点点头,举目上下对她端详,好似商人仔细观察货品优劣似的,随即笑了笑道:“老二你真不错,现在你知道已经归我了,我已经替你打算好道儿,绝不会错待你。”

  璞玉听着,还当他有相拯之意,就道:“谢谢二爷,我永远忘不了二爷好处!”

  马二成笑了笑说:“好吧,我现在身上受伤,没有精神,等好些还有正经话同你说呢。”

  璞玉听着他的话,又觉有些可疑,就唯唯退出。心想马二成既然唤丁二羊来,料是要发落他和我的事,似乎今天我就可离此走了,但这时马二成在说过已经替我安排好道儿,不会错待我,以后又说等他病好些,还有话和我说,他的病几时好呢?莫非这里面还含着别的意思么?但又转想:也许马二成所谓病好些,是指着医生调治敷药以后,所谓有话说,就是指着发放我呢!璞玉想着,狐疑不定。

  过了一会儿,胖妇回来,向马二成报告业已寻着丁二羊,教他接苏先生去了。这时大家一齐翘首等待,不过胖妇和马二成等的是大夫,璞玉等的却是丁二羊罢了。

  再过约摸一点钟,外面有人敲门,是丁二羊的声音,高喊:“先生来了!”

  胖妇忙出来将先生迎入房中,璞玉瞧那苏先生,是个驼背,心想他的灵妙手术,何以不治自己?及至先生进到房内,璞玉知道胖妇此际必无暇注意外面,就悄悄走到门口,向外一看,只见丁二羊正立在门外,用破巾拭汗,也向门内窥视。看见璞玉,就低问:“怎样了?”

  璞玉道:“你不知道么?”

  丁二羊道:“我没上这儿来,怎么知道?”

  璞玉道:“告诉你,过铁已经被马二成打跑,你当初打算的都办到了。”

  璞玉随说随把眼打量他,只见丁二羊身上已换了季,那捆仙绳似的小棉袍已不见了,腿上也不是一棉一夹的套裤,却换了一身灰色的军装,这军装是从破摊上买的,除去上面的铜扣,另用麻绳系成小疙疸,当作钮子,就成了便衣,但也已破烂不堪,通身都是蓝黑色的补丁。脸上的泥,头上的发,都和初见时一样,好似从那日至今,他并未洗面剪发。而且他才从远处跑来,全身流汗,头上腾腾冒白烟,身上衣服,都被汗蒸得发散霉湿的臭气。璞玉在二尺外闻着,都觉刺鼻恶心,不由又想到自己的将来,这眼前污秽丑陋的男子,眼看就要成为自己丈夫,真觉有些委屈。

  那丁二羊闻听璞玉报告的话,忽地凑近一步,向她问道:“你说马二成把过铁赶跑了,那可好呀!我得给他道喜。”

  说着就往里奔。璞玉拦住道:“这时他正治着病呢。我问你句要紧的话,当初你跟马二成怎么说的?”

  丁二羊一翻眼儿道:“什么怎么说的?”

  璞玉道:“就是关着我的事。”

  丁二羊道:“我没跟他提你,只告诉他说这里有个胖娘儿们很有油水,是个大号钱柜,顶门的又少名无姓,你去了准可手到擒来,稳吃三注,他听了我的话,过两天就来了。”

  璞玉才知自己猜得完全错了,不由皱眉道:“你怎么不把我的事早同他说好了呢?”

  丁二羊大咧咧地道:“那还用说,我指引门路叫他人财两得,是多么大的功劳!他一定得报答我。我什么也不要,只叫他把你娘儿三个放走,那还有个不成?”

  璞玉听着,觉得未必可靠,但又想他与马二成厮熟,也许深知性情,才说得这样有把握,不由也提起希望,就道:“我们娘儿三个,都指望着你了,你多给尽些心吧。”

  丁二羊连说:“没有说的,你承好儿吧!”

  说着就走进门,直奔东房窗下。由窗户向内看见苏先生正替马二成敷药,胖妇在旁奔走伺候,情形正在紧张,知道不能进去,就立着等候。璞玉因在胖妇耳目之下,倒不便和他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苏先生调治完毕,告辞而出,胖妇送出,见了二羊立在院中,就说:“你还送先生回去吧!”

  那苏先生让说:“距此不远的毛家大院,有个开落子馆的陆三,被人把腿打折了,派人请我。我昨儿看了一趟,今儿还得去换药,路儿很近,走了去就成,不必用车送了。”

  这位苏先生倒真为名士派头,居然安步当车不端架子,然而他比那班出门必坐汽车的架子名医,不但声名高到百倍,连收入也多到不可以道里计呢!胖妇似乎知道先生不拘小节,说了声:“那么我就不叫车送了。”

  又问道:“这个陆三不是外号叫‘小刀子’的陆三么?怎么叫人给栽了?”

  苏先生笑道:“别提了,简直是笑话!他今年在南市三等窑子里,姘上个小亲家儿,打得别提多热。陆三醋劲太大,只怕女的再热别人,跟他变心。可是那小亲家儿身上背着很大的账,不能不接客挣钱,她跟陆三也真有样儿,每逢留佳客必得先叫陆三过眼,叫留才留,陆三瞧着客人麻疤粗丑,才叫她留,稍为像人的,都给驳出去。既是这样,陆三还不放心,每逢客人睡过了天亮,他就疑惑亲家多给客人好处,先站在窗外骂闲杂儿。客人若是不理,他就拿出小刀子伸进窗户里面,乱耍一气,客人自然都吓跑了。这样也非止一日,哪知因此得罪一位恶人,安心收拾他。前日约会五六个同伙,分头到那窑子里挑人儿住下,等到天亮,陆三又一耍小刀子,这些人一涌而出,揍了他一顿,又把腿垫在门坎上,用大棍打折,就都逃散了。”

  胖妇似乎认识那个陆三,闻言笑了一阵道:“那小子也该遇见这样报应,打折了腿,还是便宜他!”

  苏先生听了,瞧瞧胖妇,一语未发,就告辞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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