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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马二成瞪目叫道:“放你妈的屁!我图个清静,你为什么不图清静?告诉你,死了心吧!现在我是这一家的主人,凡院里一草一木,都是我的,谁要什么,拿命来换!你说这老二是你的,还不如说这院里死的活的全是你的呢,那我就拍拍屁股走吧?”

  过铁一听事情要坏,急得叫道:“马爷,你不能这样说!我只要这个老二,以后绝不再上门骚扰。若是再来,你敲折我的腿!这成不成?”

  马二成接连答了三四个不成。过铁无奈,只得说道:“你们娘儿们已经许了我,怎说过不算?”

  马二成厉声道:“我是一家之主,我不点头,谁说也是白说!你快滚出去,别找没脸。”

  过铁望着胖妇,只希望她代为进言。不料胖妇竟转身躲入房中,给他个不闻不问。过铁知道无望,心想马二成真是赶尽杀绝,不给我留一点活路。我现在若把璞玉领出去,不论叫开哪家娼窑的门,都可使个三头二百块的押账,以后还能天天前去劈账分钱,仍然吃喝不愁,玩乐自便。如今他不叫领,我出去就得挨饿,真是逼人太甚。过铁想着不由红了眼,因着狗急跳墙的道理,过铁这一急,不觉也生出勇气,要和马二成拼命。又想马二成腿上有着重伤,必然举动不灵,我能把他撂倒,夺过攮子,照腿上大筋给他一下,叫他立不起,爬不动,就可以把璞玉抢走。

  打定主意,就陪着笑脸央告:“马爷你厚道些,给我留一面吧?”

  口中说着,冷不防将身一伏,用个摔跤的招数,用右胁贴住马二成腹部,右手却抄过去,搬他的腿。满以为他那伤腿必然支持不住,很易跌倒。没想这一伏身,把后背全给马二成,而且兵器还在人家手里,马二成眼快手疾,看见他伏身去搬自己的腿,还没容他动作完成,手里的攮子已经下去,噗哧一声刺入过铁的肩井。过铁觉得疼痛,嗳呀一声,松了马二成的腿,一个倒墩儿,便坐在地下。

  马二成并不拔下攮子,任其插在过铁肩上,双手拤腰,望着他道:“小子,你打算怎样?”

  过铁可惜没入梨园演唱过小花脸,否则真是扮演《打渔杀家》教师爷的天才。这时虽然疼痛难忍,但自知事已失败,马二成必不轻饶,就忽疼向马二成陪着笑脸叫道:“马爷,您真有出手的!我小子瞎了眼,从这回算知您的能为了,不敬能人有罪,我小子服了,认输了,再不敢探头递爪儿了,您马爷高高手儿,教我滚吧!”

  过铁这时本疼得要命,眼泪直流,又强陪笑脸,于是笑脸变成鬼脸,和《红梅阁》《阴阳河》等剧中女鬼所戴面具一样难看。

  马二成看着好笑,不由把气消了,就向他说道:“小子,你跟我闹鬼,真是瞎眼!我放你也成,你还要这老二不要?”

  过铁哆嗦着道:“不要了,不要了。”

  马二成道:“告诉你那老二也照样归我管,我自有处置,以后她无论到了哪儿,你都不许搅扰,你可能答应?”

  过铁道:“答应,答应,既归了你,我天胆也不敢搅扰。”

  马二成又道:“还有这里,永远不许你上门。若在左近遇着,我可砸折你的腿!”

  过铁应道:“是,是,我连这半面城都不走,成不成?好马爷,放我吧,疼得实受不住了。”

  马二成哈哈一笑叫了声:“那么你就滚!”

  随用手提起过铁,向外猛推,过铁连滚带爬地出去,却不料他肩上还插着攮子,无意中撞到门框上,又刺深了些,疼得爹妈乱叫,跌倒门外。

  马二成真是推出门去不管换,任他在外面挣命,自把门关了。这时胖妇已赶过来,扶着他一瘸一拐的回入房中。但是马二成在对付过铁时,腰脚灵活,行走自如,并没有一点迟笨,到打发完过铁,才觉颓不能支。这就好比大将战场受创,并不自觉,仍然奋勇追逐,直到战罢引马归壁时,始觉创痛,却一样是壮气支持的原故。胖妇把他扶入房中,又出来拾起散落的银钱,把院中灯熄了,才回房去替新任姘夫抚摩创痕,商议治法,等天明再去延请外科名医,那位专与市井英雄打交道的苏先生,这且不提。

  只说西房中的璞玉,初因过铁要求领走,惊得半死,她已认为绝望了,不料凭空出来了马二成,把过铁制服。又声言璞玉归他管领,自有处置,并且警告过铁说,以后无论璞玉落到哪里,不许登门搅扰。璞玉由这几句话中,直感到出水火而登衽席的滋味,心中突生无限希望,认定马二成所以作此警告,必是和丁二羊预先有约,他现在图谋成功,预备践约行事,若非把我嫁给丁二羊,就是释放我任令自由,反正他不要留我在这里了,否则何必对过铁有那样的交代呢?

  璞玉越想越有把握,觉得即将逃出苦海,不由心花怒放。但只想到丁二羊所以为自己谋图奔走,当然希望得我为妻,我既受他拯救之恩,怎好拒绝?而且有二成代他作主,更容不得我自己。只是他那副模样,又是车夫,嫁他实在不可心意,而且我一人天生苦命,拼着跟他吃糠咽菜,也认了命,可怜两个孩子,难道从此总这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永远苦下去?再说我这次苦心焦思想逃出去,并不是为着自己,是为着过铁夫妇不给孩子治病,怕把孩子耽误死了,所以想逃到外面设法救他,如今我若嫁了丁二羊,他又哪有能力给孩子治病。想着又愁上心来,为难许久。最后自思,现时虑不得许多,只得暂求逃出这污秽之区,脱却恶人羁绊,再作道理。好在我此身已污,无所顾惜,就仍拼着我的身体,换回银钱挽救石头性命也罢!璞玉近日饱经忧患,哭泣时候很少,但这时好希望到来,将要脱离苦境,她反而感觉来日艰难,心中酸痛,伏枕饮泣,直到天明。

  及至红日东升,那东房里的胖妇,便已起来,在院中喊叫璞玉出去生火烧水,代为伺候马二成,她自己出门去请医生。将出门时,向马二成问苏先生的住址,马二成说了地名道:“路儿很远,他住的地方又偏僻,你去了未必找得着,不如另托个人去。”

  胖妇道:“托谁去呢?”

  马二成道:“你上南斜街中间我开的车厂里,寻一个拉车的名叫丁二羊,提我的话,叫他去用车把苏先生接到这里来,我和他还有话。这时候他还没出车,你快去必遇得上。”

  胖妇听着哦了一声道:“丁二羊?这人可是电线杆一样的瘦长子?还是我们老二的客呢!”

  马二成道:“对了,正是他,你先去吧,回来再说。”

  胖妇应声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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