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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丁二羊道:“这韩雪蓉是干什么的,也是个女招待吧?”

  璞玉点头。丁二羊道:“只怕她不能救你吧!”

  璞玉道:“她自然不能救我,不过我遍想只有这么一个有点交情的熟人,除了她还有谁呢?”

  丁二羊想了想道:“也对,她虽没有力量,可是茶馆酒肆,藏龙卧虎,她也许认得有势力的朋友。好,我替你送信儿。”

  说完又翻眼想了一会儿,才道:“你方才说的这个过铁,是个什么样的人?”

  璞玉道:“这个坏蛋,又贼又狠。”

  丁二羊道:“他跟那胖娘们是姘靠上的吧?”

  璞玉道:“想必是的,不过我不知细情。”

  丁二羊又道:“他们俩可好么?”

  璞玉道:“倒不常吵闹,过铁好像很怕胖娘们,凡事都依着她。”

  丁二羊又问:“过铁什么长相?怎样身材?”

  璞玉答:“他比鬼还丑。”

  丁二羊又寻思一下,忽然拍手道:“我也许有法儿救你!”

  说着又哦了一声道:“胖娘们可有钱么?”

  璞玉道:“想必有些,她养着两个孩子,在窑子赚钱,本身还作生意。过铁早先对我说有一百多间小房子,每天要去收租,可是我到了这儿,见他收来租钱,都交给胖娘们,想必产业都是她的。”

  丁二羊欣然笑道:“这更好了!她有钱才救得了你。”

  璞玉听了,直疑他仍在说着醉话,愕然道:“什么,她有钱可以救我?你还没听明白,我欠钱的字据,就在她手里,她……”

  丁二羊摆手道:“不是这意思,你不用问,明天我就去办,若能顺当,你就可以逃出活命。可是你在这儿无论怎么受苦,还能有吃有穿,若是出去投奔,可不更苦了。”

  璞玉听他说得明白有序,而且替自己想到脱难后的生活,不像是醉话。丁二羊又道:“你不明白么?这里面本来有好些牵丝扯藤,说给你也未必明白,再说我还未必办得到,你先不用打听吧!”

  璞玉听着,心里越是纳闷,越想明白底里,就向他嬲问不休。丁二羊才道:“这事不是我办,我一个拉车的有什么能为!不过我赁车的那个车厂是有名的混混儿油锅马家开的,这马家从上辈就是本地的恶霸。曾因为争大口的脚行,和对头比赛,用油锅炸孩子,马家把孩子先扔进油锅,一阵青烟,孩子就成了油条,还满不带相儿的预备扔第二个。他的对头一见马家炸孩子的惨样,心中一软,就善让了。

  马家在街面上独霸了不少年,传到我们现在掌柜的父亲,正赶上袁世凯作直隶督,严拿混混,在站笼内站死了,从此家业就落下来,到我们现在掌柜的小刀子马二成长大,才又振起门风。这马二成心狠手黑,袖里常藏着一把小攮子,跟谁不合适,在僻静地方遇上,口里说着好话,暗含着就是一刀,所以没人不怕他。他现在开着两家车厂,一处澡塘,又靠着四五个有名的窑姐儿,还是不歇心,到处找便宜事。我怎么想起用他救你呢,就因为前者我听人说,在三不管有个大宝卿,这娘们手里有钱,开着什么班子,自己也混事,还照例靠了一个姓吴的混混儿,替她顶门立户。

  马二成打听出这大宝卿有油水,就去谋干,那姓吴的自然不舍饭门,和他争夺,马二成不知使出什么手段,就把姓吴的压得服服帖帖的,甘心把钱柜饭锅全让给他。现在马二成已是大宝卿的亲家儿了,听说娘们手里有不少体己,全归他咧。我替你打的主意,就从这件事想出来的,我打算回去见着马二成,对他说这里的胖娘们有钱,过铁稳吃三注,别提多么舒服,可是娘们已经跟他有点腻了,想要散伙,只为寻不着顶门的人只得暂且对付着。马二成正在漫天追便宜事,听了必然要来,凭他的韬略势力,过铁若不善让,准得被他毁了。那时马二成一靠上胖娘们,我就可以求他做主,把你放了。你看这法儿怎样?”

  璞玉此际正在急欲求脱,闻听丁二羊的话,虽想到这办法有些不大稳妥,但又转念,在这污秽区域之中,要对付过铁这样毒狠人物,似乎也该用这以毒攻毒之法,我但自求脱免,又何惜于过铁!想着就道:“你看这法儿妥当么?不要办不成,倒把事弄穿了,害我加倍受苦。”

  丁二羊摇头道:“万万不会,你是不知道马二成那小伙子,他干这种事,称得起百发百中。再说他来只为着谋产,并不为救你,救你是后话,怎会把你给露出来?”

  璞玉这时实是慌不择路,就听信了丁二羊的话,并且重重的托付他,却没想自己也是胖妇产业的一部分,马二成将来若真的鸠占鹊巢,是否肯牺牲这一部分产业,还不可知呢。当时璞玉因丁二羊初次相逢,就肯尽心相助,既深感他的热肠,又要鼓舞他的勇气,就不再嫌他,自想心有了指望,一阵痛快,病已好了许多,这样给了个暗示,随即入抱投怀,同圆好梦。

  到了次日清晨,璞玉因为胖妇向来对客人停留时间,无形中定有限制,若是客人走得迟了,她就要骂璞玉热了这人,多给以额外利益,但若客人走得早些,胖妇就要骂璞玉得罪财神,要破坏她的营业。幸而客人过日又来,还可化为无事。不过这里客人,能有几个情意缠绵常来常往的,多是春风一度,即别东西,常常一去不来。胖妇就更认定璞玉虐待客人,不定骂上几天,打上几次。因此璞玉在左右为难之中,斟酌出个适宜时间,一到七点半钟,立刻央求客人走去,不能逗留须臾,但若客人没到时间有事就走,她也得竭力挽留,不令早退。今日对于丁二羊,当然率由旧章,在临别时又叮嘱他上心。丁二羊唯唯答应,璞玉道:“你去求那马二成他答应不答应,有没有指望,也得给我个信儿,你几时来呢?”

  丁二羊道:“我哪时都可以来,不过……进你们这门,是得要钱的,我可哪里再弄五块钱去!”

  璞玉道:“你白天来,用不了这些钱,只花两块钱够了。”

  丁二羊苦着脸道:“在我身上,两块跟五块是一样的难事呀!好在我还有块儿八毛,再拉上两天车,省俭着点儿,也许凑上一回的钱,还是白天。”

  璞玉道:“你为我太受苦了,等我逃出去,将来总有报答你的一天!”

  说着从身上摸出仅有的两角钱,递给他道:“我本想给你添点儿,可怜身上只有这两角钱,你拿去凑着用吧!”

  丁二羊仍把两角钱送回她手里道:“我不要,你留着给孩子花吧!我若缺个三毛二毛的,只多拉一趟火车站,就赚出来了。”

  璞玉想想,这区区小数,本不值得出手,而且也无补于他,也就不再客气了。丁二羊看样儿似乎真爱璞玉,但他不会弄那温柔软款的做作,也不会说甜蜜恩爱的话儿,只望着她恋戆不舍,口里屡次说“我走了”,但脖颈不向外转,脚步不向前行。

  璞玉却因时刻已到,胖妇也已出至院中,作她照例的漱口工作,含一些水在口中,向天吐气,把水吹得花花的作声,许久才哇的声吐了,再嗽第二口,有时还哇哇的干呕一阵,好像她的嘴在夜中蒙了什么不洁,早晨想着有些翻心,故而且漱且呕,但声音太喧哗了。璞玉听着感觉有警告的意味,就再不敢让丁二羊逗留,劝他快走。丁二羊只得走出,璞玉又想起一事,赶过附耳说了句务必上月宫给韩雪蓉捎信儿,说完就把他推出。

  丁二羊到了院中,胖妇看见他,还让了声:“二爷,这么早就走么,晚上可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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