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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为饯行曼娘设宴 苦离别银屏伤怀(3)


  立夫说:“就是啊。现在说‘螃蟹’,在方言里有时候儿说‘螃孩’。说‘鞋子’有时候儿在方言里说‘孩子’。”莫愁微笑说:“很对,在北京我们说擦鞋,可是银屏是杭州人,她说擦‘孩子’。那一天,她说她要擦‘鞋’,我还以为她要擦‘孩子’呢。”

  木兰说:“你若不信我的话,我可以叫她来。”

  现在立夫开始低头看自己的鞋,莫愁吓呆了。

  银屏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进来了。莫愁说:“银屏,你把孔大哥的‘孩子’拿去擦擦吧。”

  于是全大笑起来。银屏真去拿了一盒儿鞋油,把立夫的鞋擦得跟新的一样,立夫大惊,莫愁大喜。

  这件事,立夫只知道一半儿。几年之后,莫愁才告诉他另一半儿。

  六月里,有一天,曾太太和曼娘下棋,桂姐在一旁瞧着。曼娘刚过了丈夫的第二个周年忌日,看来精神有点儿萎蘼。这时孩子阿瑄已经能跑,正在她周围玩儿。

  曾太太说:“这几天怎么没看见木兰?”

  曼娘说:“谁知道她这几天干嘛呢?自从上月底她来看方先生之后,就没再来。”方先生是山东的一位私塾老师。已经来到北京,住在曾家,以度晚年。只因她太太已经亡故,膝下没有儿女,只是他一个人,曾先生名义上是叫他管帐,年岁太老,实际上什么也不能做。对孩子们说,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依照老规矩,理当如此。所以曾府仍然以正当尊师之礼对待他。

  曼娘说:“也许她忙着给她哥哥准备出国呢。”

  “他什么时候儿走?”

  “我听说是这个月底。”

  “一个人为什么要到外国念洋书?他妈怎么会许他去呢?

  我就不教荪亚走那么远。”

  曼娘说:“那天锦儿把木兰的礼品送来给方先生,我把她带到我屋里去问她话,可是她什么也不肯说。第二天木兰自己来看方先生,她才告诉我事情和银屏有关系。姚太太认为体仁只要离开银屏出国,他总会出息成个人。”

  桂姐问:“可是只为了让他离开银屏,干什么叫个孩子远到外洋去呢?”

  曼娘说:“谁知道?”说着,眼睛又看棋盘上。刚才她说她的“炮”不会叫曾太太的过河“卒”子吃了的,她现在一心注意这个。曾太太棋下得比曼娘好得多,她可以让曼娘一个“马”。

  桂姐说:“我看你算了吧。太太的卒子都过了河,可以像‘车’一样来将你的。”

  曾太太说:“你把你的‘炮’让开吧。我看这几天,你显得不舒服,天太热。你去看看木兰,活动活动,对你还好。”

  但是桂姐说:“我看最好咱们请木兰和她妈吃一顿饭,有几种用处。一则给体仁饯行,又算给方先生洗尘,又算为曼娘向木兰还席。吃了人家的饭怎么能不回请呢?这样可以一箭三雕。这次是年轻人的聚会,曼娘和少爷们做东。”

  曼娘一听好兴奋,说道:“你说真的吗?”曼娘从来没出名义请过客。“我也想到过,只是没敢说出来。整个席由我一个人出钱。每个月我十块钱的月钱都用不完,留着干什么?”

  桂姐说:“你说得不锗。花钱交往应酬,花钱联络情感,钱才算有用。我看这次请客用你们三个人的名义才好。你也让他们弟兄向方先生表示一点儿敬意,而且一次请了比分开三次请好,再者叫他们弟兄为体仁送行,也比你出名义好。”

  曾太太问:“那么爱莲呢?”

  桂姐说:“咱们这么做。分成三份儿,我出爱莲的那一份儿,太太出他们弟兄俩的那两份儿,曼娘呢,你出你自己的。”

  曼娘说:“干什么一定要这样儿?还是请客由大家出名儿,钱由我一个人出。我拿出二十四块钱足够了,不疼不痒的。席摆在我的院子里,那边儿也凉快。妈,您给我这个面子。”

  曾太太说:“她若一定要这样儿,就这么样儿吧。”

  曼娘说:“咱们请谁呢?”

  曾太太说:“你随意。姚家姐儿俩,她们大哥,阿非,你若愿意,再添上他。咱们这边儿,就是你和孩子们。下礼拜他们放学。”

  “要不要找牛家?”

  桂姐说:“我看不要。我想咱们只请素云,她也不会来。因为素云就快跟经亚订婚了。过去半年是她父亲得意的日子,现在是度支部大臣。那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商业繁荣,国库收入高,自然油水大,下由小吏,上至牛大人,岂止过手三分肥。牛大人对太太和儿子说:‘若是天随人愿,下年一样丰收,国家再太平无事,今年冬天,我要回家祭祖。这福气都仰赖天恩祖德。人要饮水思源。你们一定要记住。’牛大人这样万分欢喜,所以决定在五月节给长子和一位陈小姐完婚,借以庆祝自己的福气。又因受太太的撺掇,又进行女儿素云和曾家经亚订婚的事。男女当事人的生辰八字已经换过,正式下聘礼,就要举行了。”

  曼娘说:“这叫我想起木兰来。咱们得赶紧,不然她会叫别人家偷跑的。那么个仙女一样的小姐,必然是订婚订得早,谁腿快谁就得到手。那天我听说福州林太傅家要到姚家提亲。

  咱们不要一年一年的拖了。”

  桂姐说:“她说的话很对。”

  曾太太说:“我近来也一直想这件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件事拖下来。我总是觉得木兰就是咱们的人一样。”

  曼娘说:“但是咱们得赶紧办。她就要上学去了。”

  桂姐说:“你为什么那么担心?还是荪亚娶她呢?还是你娶她呢?”

  曼娘回答说:“我是真担心。因为经亚已经订婚,为什么不想到荪亚呢?娶了木兰,您添个聪明听话的儿媳妇,我添个闺中知己。再说,这件婚事也是命中注定的。当年她若不失踪,咱们永远不会认识她。你还到哪儿去找一个像她这样儿的呢?”

  曾太太说:“我不怪你着急。谁看见她谁也馋。可是得先问问小三儿他自己。”

  桂姐说:“用不着问。这个婚事若是成得了,咱们扁鼻子小三儿也得自认有福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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