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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三


  §第八十二回 详灵签双方工索隐 论医理一味乱吹牛

  云麟和乔家运分别之后,心里很惦挂着淑仪的事,头也不掉,一直径回他自家公馆。那时淑仪早已去得好久了。……他到了里面,见他母亲和柳氏在侧,不便向红珠询问一切,故意的对红珠说道:“我有一条手帕,昨晚放在衣袋内,今早出去忽然寻觅不着,不知可曾丢在家中没有?”

  红珠微会了意,当即答道:“你的手帕,我却不曾瞧见,既然衣袋内没有此物,一定还丢在家中什么地方,待我到房里去找找看。”

  说着站起身来便走。这当儿云麟也就跟随在后,跨入卧室,笑嘻嘻靠着窗子坐下道:“我这谎撒的何如?”

  红珠道:“诳是撒得好极了。但你托我的那件事,我虽向她说得口干舌燥,无如她始终置若罔闻。”

  遂一五一十将淑仪的话告诉了云麟一遍。云麟不听这话犹可,听了这话,登时脊背上如同浇了冷水一般,不由的打了一个寒噤,先前那一团高兴,早不知不觉,送入东洋大海去了,闷恹恹的独自躺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红珠见他这样,又好笑,又可怜,忙劝慰他道:“你也不必如此,凡事总有个定数。譬如我当初认识你的时候,原想把终身付托与你。及至知道你家中境况,娶我这一层,事实上万万不能做到,我也就打消了此念。后来我嫁给姓意的,格外不指望,今生同你再聚在一处,那晓得天老爷暗中会替人撮合,无巧不巧,偏偏就把姓意的死去,让你我破镜重圆。这姻缘固然是造化玉成,却也关于前生注定。至于你的仪妹妹,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怎能够和我们这些人相提并论。她虽说文君早寡,难道还别抱琵琶,然而你既属意于她,只要她不死,我包管可以圆成其事。若因这时未能如愿,便尔废寝忘餐,和自家身子作践,我也阻挡不住。假使你有个三长两短,上无以对老母,下无以对姐姐,我呢还在其次。”

  云麟听着红珠说出这一大套话,赶即拗起身来笑道:“我又不曾说什么,到反惹你开了话箱,劈劈拍拍,编派我许多不是。罢罢罢,我就依你这办法好了。万一不依你,你心里不但老大不欢,怕的还要波兴醋海哩。”

  云麟话尚未毕,红珠望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我为你想出多少法子来同她说,并不曾讨得你嘴里一句好话,还要说不能不依我。就像是我的事一样,岂不令人呕煞,好在你和她是姨姊妹,从小儿又常在一起的,什么话可以谈得,自今以后,你们的事,成也罢,不成也罢,与我毫没相干。”

  云麟见他话头不大对,连忙作了几个揖,向他陪罪道:“怪我不好,不该和你开顽笑,惹你生气。”

  红珠道:“你抚心口想想,究竟是你错呢还是我错?”

  云麟道:“不谈了。我们出去吃晚膳罢。”

  两人遂携手往前边而来。

  过了几日,云麟终放心不下,特地到他姨娘那里来看淑仪。刚巧走到伍家门首,忽见一乘大轿,从里面抬出,轿中坐的这人,约莫有四十来岁,两边留着八字胡须,衣服也很漂亮。轿后还跟着一个俊仆,手拎皮包,仿佛亲随模样。此时云麟心里,疑惑是什么贵客来拜,忙向那司阍的问道:“这轿中坐的是谁?”

  那司阍的答道:“云少爷不认得他么?他是城内医士俞大夫。”

  云麟道:“哎唷,他就是住在北门城根的俞大胆么?”

  那司阍的答道:“云少爷说得不错。”

  云麟道:“你家没有人害病,他到此做甚?”

  那司阍的道:“谁说没有人害病,我家小姐,已不好过几天了。”

  云麟忙不迭的问道:“小姐害的什么病呢?我们那边如何一点儿不晓得。”

  那司阍的道:“还是那咳嗽老毛病,目下旧疾复发,病势很重。”

  云麟听了病势很重这四字,那魂灵儿不由的打头顶上飞去,痴立如木偶一般,动也不动。还是那司阍的说道:“云少爷为什么站在这里发呆?何不进去看一看小姐的病呢?”

  这才把云麟提醒,先前两只腿跑得飞快,此刻进去,脚下好像有千斤重量,走也走不起来,那身子更巍颤颤的西晃东摇,比那打疟疾的还要抖得利害。不特诸君莫明其中奥妙,就连我著书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原因。云麟走上堂阶,伍晋芳迎着说道:“老侄来得正好。小女自打尊府回来,夜间便又咳嗽。其初还不打紧,近来一天很似一天,虽然请了多少名医,代他诊治,也不见效。适才所请的俞大夫,在那医界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有名人物,他所开的脉案,也与别人大同小异,不过药剂子下得太重,你代我斟酌看,可吃不吃?”

  云麟当即把药方看了一遍,总觉得不大妥当。忙答道:

  “我以为仪妹妹的病,非是药饵所能疗治,须要叫她把心地打开,祛除一切烦恼,自然而然,那病就会好起来。若任性拿药去淘漉她,她身体又瘦弱,如何禁当得起。况扬州的这些医生,越是有名,他的招牌底下冤鬼越发聚集得不少,然则照这说法,人皆不敢请教了。偏生他其门如市,忙碌异常。人即至愚,难道肯把自家的生命,当作儿戏。不过因为他有些名望,似乎比较那一班倒霉磕铳的高得许多。所以一个个才趋之若鹜。其实他一点真本领也没有,单靠那几句汤头,读得滚瓜烂熟,便出来为人诊病。遇着伤风头疼的还不打紧,到了疑难的症候,他且不曾见识过,那里会晓得是什么病原,甚至实当虚,寒当热,胡乱开出几味药,人家将他吃下去,虽不死,也去鬼门关不多远了。

  然而他架子还摆得很大,什么早门两块四呀,晚门三块六呀,特别四块八呀,普通一块二呀。常言说得好,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心理,完全与所说的大相反背。一天到晚,巴不得人家时时刻刻来请他,他的诊金,才可以多弄几个。病之好坏,他全不管,咳心术之险,比医生再险不过了。即以俞大夫而论,他在城里笑话子难道闹得还少,姨父把他请得来,岂不是要仪妹妹的性命吗!”

  晋芳道:“我何尝不明白,只因有人将他荐给我,我不承认,对于荐主面子上很难为情,好在他虽看,吃药不吃药,其权却不操之于他。”

  总而言之,仪儿这条命,硬生生地送在瞎子嘴里。不然,嫁给老侄,那里会生出这岔枝儿来。”

  一面说,一面也洒了几点老泪。当下云麟反不好启口,停了半晌,才搭讪着说道:“姨父且放宽心,吉人自有天相,到是劝仪妹妹安心静养,比吃药强似几倍。”

  晋芳道:“我也是这种见解。但你姨娘和我闹的不得开交,他说我们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不幸又青年守寡,现在病到这步田地,你不请医生代他看,难道坐视其死不成,终日价絮絮叨叨,哭闹不住。我被她吵得没法,只得顺着她的毛儿摸,耳根里才清静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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