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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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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甫道:“究竟此地何名?老太太又是何人?” 那老妇人越发笑不可仰,说:“萍水相逢,何庸絮絮。像你这样,到反落痕迹了。” 何其甫再欲有言,那老妇人早已笑着进去。 何其甫不得已,只得怏怏的拿了那封信,重走出门,顺着脚步行去。也不知行了多少路,陡然面前露出一座悬崖峭壁,那石面磨得像镜子一般,光鉴毫发,下边便是一个右穴,长不到丈余,穴口上分明写着槐山两字。何其甫惊喜非常,奔入穴内,走不到二十余步,眼中忽然开朗,天然平旷,石桥飞瀑,浓树奇花,地上的纤草,铺得像苍翠球子一般。珍禽异兽,玲珑叫唤。只是没有人烟。仿佛自家走入画图里。又喜又怕,那里面层岩叠峰,青翠欲滴,宛如二三月风景。何其甫正在心旷神怡,抬头一看,山半腰里有茅屋十余间,一缕妙香,沁入鼻观,蒲团上面坐着一位高年和尚。庞眉梭目,看见何其甫也不站起,便问道:“居士是替吾家送信来的,有劳跋涉了。” 何其甫惊问道:“老和尚是否四夕山人?” 和尚笑道:“然也。” 何其甫便将那信递得过去,和尚接在手中,也不瞧看,便把来搁在一旁笑道:“居士记着,我有四语奉赠,日后当有灵验,可听我道来。宣化承流,统一区宇。优哉游哉,贡于天子。居士远行辛苦,便请在这里歇一歇。” 说时便从身旁又掷过一座蒲团来,自己又瞑目而坐。何其甫此时疲倦已极,老实也不谦让,便望蒲团上一睡。仿佛似梦非梦,顿觉这槐山不是适才秀丽,变得像枯窑一般。那一块一块石头,好似铜浇铁铸的。有时还露着金银的颜色出来。 正自诧异,忽然身后来了无数的人,虬髯碧眼,将那山根脚下用铲子乱铲。一座巍巍大的山便平空倒下来,吓得何其甫一身冷汗,一觉醒来,依然还睡在落团上。便将梦中所见,告诉那四夕山人,求他指示。再一细看那四夕山人,鼻垂玉著,不知何时已经圆寂去了。何其甫非常焦急,便大喊起来。喊声未终,忽不见四夕山人形影,面前光怪陆离的插着一面通明宝镜,何其甫转有些疑惑,说:“我今日怎生如此模糊,莫非是梦境不成。” 刚想到此,忽觉得肩上有人拍着,再一掉头,那里有甚么槐山,依然坐在那老妇人屋里。惊魂定得一定,原来拍着自己的不是别人,是一个苍颜白发的老者,看去至少有九十余岁。何其甫便问他是那老妇人的何人?那老者想了想道:“你就叫做何其甫么?你问那老妇人,他便是我的祖母。祖母曾告诉过我,说在这百年前,有一个过路客人被难落水,逃至我家。祖母好意救济了他,他千不该万不该,趁我出世之时,偷偷的瞧我母亲生产。我母亲一气,便自身故。如今我已活至一百零八岁,不想你这仇人还未身死,我此时不替我母亲报仇,更待何日。” 说毕便取了一柄铁铲子,劈面砍来。何其甫阿呀一声,迈步飞逃,心里急道:“但愿是梦便好。” 想起了这个念头,果然脚下一绊,重又惊醒。甚么江中遭难,全是子虚乌有。还是香气氤氲的抱着妙珠并头而睡。再看看妙珠脂红粉白,睡得正是有趣。心中不觉突突的乱跳。忙定了定神说:今夜怎么如此魂梦颠倒,侧耳听那船窗外面,依然是风清月朗,绝无波浪声音。总由于同妙珠贪欢太过,以致梦中出此变态。那四夕山人说的偈语,隐隐却还记得又不知是凶是吉。 那老妇人屋里才生的小孩子,怎么我从槐山走得一遭,他便已成了苍颜白发的老翁。那洞中七日世上千年的话,不过在先替小学生写字样儿的诗句,难道当真有这事么?越想越奇,越有些害怕。看见船上残灯微明,时候约莫有四更以后,妙珠紧紧睡在怀里,脸却是背着自己,急待推醒她,告诉这梦境,偏生妙珠睡得像死人一般,左推右推,都不肯醒。何其甫急起来,坐起身子,双手使劲向妙珠一搡,嘴里大叫道:“妙珠妙珠!……” 这个当儿,耳边猛听得有人答应道:“妙珠不在这里,何先生快醒,何先生快醒。” 何其甫方才恍然大悟,望望自己,依然还睡在大船炕上,并未移动分毫,更那里有妙珠影子。此时忽从梦里使劲的推搡,转将云麟他们吃酒的桌子,推过一边。见云麟他们酒尚未终,红珠正在旁边谈说。严大成、汪圣民、龚学礼不禁拍掌大笑说:“原来何先生看中了妙珠,睡梦里还喊她的名字。” 此时真羞得何其甫置身无地,一时又不便将梦中景况告诉他们。可怜他那两腿之间,已冰湿了一大片。叹了一口气,便也强作笑容说:“大家弄饭吃罢,天气已不早了。” 何其甫看看红珠,已不似前此做作,也勉强应酬了一两句。红珠陪着他们胡乱吃过饭,仍然回至小船,同他姐姐妙珠安睡。 不多几日,大家都抵了南京。何其甫、严大成进城择了一所客寓,将行李安置在内。严大成、龚学礼、汪圣民共住一个房间,何其甫同云麟共住一个房间。云麟盥洗盥洗,又命人将辫发梳得乌光黑溜,换了裤袜,外面加了一件芙蓉秋罗的长衫。轻纨小扇,握在手里,便望外走。何其甫皱着眉头,咂嘴咂舌的说道:“该死该死,这衣服穿出去,不是白糟蹋了。街道上尘污,都容不得睁眼,便连我这白夏布裤子,不过饮宴,还舍不得浪穿呢。” 云麟也不睬他,早如飞的跑至贡院门首,见上面各人的名字,都贴满了。云麟左望右望,像寻觅一个人的居址一般。正在慌张,侧首忽跑入一人来,也预备来贴字条。一见了云麟,更不再贴说:“原来少爷早到这里了,我们姑娘便住秦淮河上首,第七十二号门牌一家水亭上。少爷要去快去,我们姑娘这居址字条儿也不必贴了。” 云麟认得他是红珠家用的一个小龟奴,欣然随着前去。刚进了门,见衣包箱笼摊满了一地。红珠的老子在外面开发挑行李的脚钱,脚夫争短论长,互相吵闹。红珠的老子见小龟奴已将云麟引得来,便加了些威风。喝那脚夫道:“你们将驴眼睁大些,看看这是谁来了?” 再一啰唣,要请我们少爷拿帖子送你到江宁县去挨板子。” 脚夫将云麟望了一望,果然见是来应考的老爷,忙伸伸舌头,如飞的跑了。红珠的老子大喜说:“少爷请到后面水亭上去坐,她们姊妹都赶在那里耍子呢。” 云麟笑了笑,走至水亭,见妙珠坐在一张椅子上,将右边一只小腿搁在左边大腿上系鞋带子。红珠把半个身子伏向栏杆,将衣钮上带的一枝茉莉花,一颗一颗的摘下来,打那水里的鱼。一见云麟忙笑道:“你来得好快,我一到了这里便逼着他们去贴条子,怕你认不得我们的住址。” 云麟笑道:“难为你用心,我已经在路上遇着他们,所以如飞的赶得来看你。” 红珠一笑,便伸手替他将长衫卸下,晒在栏杆上。一只手拉着云麟的手,将他拖到一间卧室里说:“你看这里迎面便是山光水色。我已同我娘要来做我的卧房。想你也还合式。” 云麟笑道:“岂但我合式呢,怕别人也爱这里幽雅别致。” 红珠笑问道:“你这番来,带得多少钱?” 云麟笑道:“多呢多呢。你不消问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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