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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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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钟接着道:“这件事我却知道,我来告诉你,据说这乔家运的促狭脾气儿,却是与年俱进。有一天,他回去看他的父亲,他们仙女镇上本来有座高桥,他没事便站在那里闲望。忽然看见一个挑粪担子的乡老,他高兴起来,走上去拦着说:“阿呀,了不得,了不得,你这样老大的年纪,如何能挑这重担子过桥,我小子是惯行方便的,等我来帮着你,你将担子放下,我与你两人一桶一桶提着过去,岂不又省力又取巧。那乡老果然挑得气喘汗流,见这个小后生殷殷勤勤,到也十分感激,嘴里假作谦让,乔家运不由分说,便拖住他的担子,将扁担夺下来。那乡老也就将机就计答应了,乔家运一眼看见那粪桶果然都是满满的,忍着鼻息,同乡老一步一步,很命的提到桥那边。乡老正待要转身来同他提那一桶粪,那乔家运却望他拱一拱手,说:对不起,累你在这里稍等一刻,在下要回去吃一碗饭,再转来帮你罢。那乡老大惊道,说这个如何使得,还是累相公行方便行到底罢。乔家运笑道:你这人好不讲理,我好意帮你提这臭粪担子,难不成还派着我忍饿么。说着一溜烟早跑去了,急得那乡老甚么似的。桥这边搁一桶粪,那边搁一桶粪,也没有这个力量,把他合拢来。整整挨了大半日工夫,等着一个熟人,才将那一桶又提得过去。” 伍晋芳听一句,笑一句,说:“真是有趣,他老子想是不以他为然了。” 洛钟道:“这件事他老子却不知道,还有一件顽意儿呢。又有一天大清早起,他在门口看见一个卖鸡蛋的,他便问道:鸡蛋甚么价钱?那卖鸡蛋的说道:整整十个铜钱买一个。乔家运道:三个铜钱一个,可卖不卖?那卖鸡蛋的冷笑了一声说道:三个铜钱呀,只好吃蛋黄子罢。乔家运眉头一皱笑道:就依你,就依你十个铜钱买一个,你到我家屋里来。他便将那卖鸡蛋的,引入一座小小厅上,厅上设着一张金漆桌儿,他便努一努嘴说,替我将蛋数来放在桌上。那卖鸡蛋的说道:这桌上太滑了,蛋是圆的,如何放得住。乔家运笑道:这怕没有法儿,来来来,你将两只手圈成一个圈儿搁在桌上,我来替你数。那卖鸡蛋的果然依了,乔家运于是一五一十,数了有三五十个鸡蛋,放在他圈子里面,笑对着那人道:你站在这里,我进去取了钱出来给你,乔家运走入里面悄悄的将家里养的一条恶狗,引得出来,那狗忽然看见厅上站着一个这样蠢头蠢脑的人,伏在他家桌上,不由怒从心起,张着大口,拚命上前,咬那卖鸡蛋的泥腿,吓得那卖鸡蛋的叫苦不迭,也顾不得桌上鸡蛋,一撤手来让那狗,说时迟那时快,桌上鸡蛋,你碰我,我碰你,滴溜滴溜,都滚入地下去了,跌得稀糊破烂。乔家运在后面听见,知道大功告成,忙提了一吊钱,飞奔出来,假作惊慌说:怎么了?又笑道:我们老老实实,三文一个来数蛋黄子吃罢。” 伍晋芳拍手笑道:“妙妙妙,正是俗语说的拿你的馒头塞你的嘴。” 洛钟又道:“后来他父亲知道了,便瞋着他做事太辣,也笑了一笑。这一天晚上,等他老子进了他母亲的房,他冷不防跳了进去,说是捉奸,随即提笔在灯下写了一个禀状,说甚么劣父恃蛮,强奸生母事云云。你想他老子如何不气呢,自然来告诉他的先生了。这都是龙儿回来告诉我的,我却不知他怎么又染红了先生的鼻子。麟儿你说罢。” 晋芳此时已笑得肠断气绝说:“麟儿你快说快说,让你姨父一并笑了罢。” 麟儿笑道:“我们师母是最讲究标致的。那一天捣了些凤仙花汁儿,预备染红指甲,却好先生午后躺在藤椅上歇中觉。乔大哥便轻轻的在那凤仙花盘子里挤了些红水,一滴一滴都滴在先生鼻子上。先生一觉醒来,毫不知道,自家倒了一杯茶,细细品着。他眼睛本来近视,疑惑茶杯里是谁放着红枣子,尽性用指头去捞,左捞右捞,也没有一个红枣子,他那里晓得是他的红鼻子映在水里的影子呢。后来众学生都笑了,先生才有些疑惑,问他们为甚事好笑?却好师娘也走出来,才告诉了先生。先生呆性发作,焦躁得甚么似的,再望望乔大哥,早已跑去了,至今也不曾上学。他岁数也大了,想是要出去应考,他还坐在书房里做甚么呢?” 伍晋芳笑道:“果不其然,我听见你姨娘说,说你新近也学做文章了,是做破题呢,还是承题?” 麟儿掩口笑道:“承题去年便做过了,今年已经做到起讲。先生说冬十月间,便可胡乱完篇,据说明春还有科考,想带我去泰州走一趟呢。” 伍晋芳笑道:“啧啧啧,你居然想做秀才了,甚么蓝衫儿、雀顶儿好不威武,快快用心罢。” 洛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麟儿你休要太高兴了,你家可有籍贯没有,那些牛鼻子廪生,不大好讲话,怕的要淘气,还是安分些,学个生意罢。听说你父亲当日不是想应考的,后来也是因为知道廪生利害,才走了这条道路,你如今又异想天开了。” 这几句话说得麟儿好没兴头,快快的走过一旁。 正在闲话,那田家果然也抬了一乘小轿子,前头有两个小官,手里每人拈了一对长寿香,轿子的窗洞,都用红纸糊着,把来放在门外。洛钟走到绣春房门口,便催着她上轿。见绣春穿着天青单褂,大红穿花百蝶裙,一双金莲伶伶俐俐的,真是只有三寸,眉横翠黛,脸晕绯霞,松松的梳了一个抛家鬏髻,也插了几株珠翠,含悲带恨。登堂叩别了母亲,以及何氏等人,又低低向麟儿说了一声:“在家好些读书,孝顺母亲。” 一语未毕,那粉颊上的珠泪早簌簌的落个不已。秦氏此时却怕绣春伤心,转强忍着眼泪笑道:“姑娘,你安心去罢。过得一二日,娘便打发人来接你,你在人家比不得……” 说到此哽咽得再不能出声。何氏三姑娘以及看的人,无不用手帕子掩泪。却反是麟儿转扯着姐姐袖子,嚎啕痛哭,再也不肯放姐姐上轿。口里说道:“兄弟没有长进,带累姐姐今日做这一件大事,都是像这样冷冷清清的,便是读书,还不知后来可有这个福分,博得些微功名,若像舅舅今日教训我的话,我就该一头碰死了。” 说着,顿足不已。此时真把淑仪急坏了,也顾不得甚么,紧紧拖着麟儿哭劝。还是伍晋芳硬生生的将麟儿搀过,这才让绣春登舆而去。黄大妈早穿了一身青布褂裤,插了满头喜花,也是一条眼泪,一条鼻涕的跟着绣春轿子陪嫁去了。 且说田家这一天,将病人扶起,坐在床上。周氏趁他清楚的时辰,把这事告诉了他,他也自欢喜。田氏妆扮着,又将田福恩喊至面前,说今日你的新媳妇进门,你还得尊重些,不要给你丈母家人笑。田福恩点点头,一手取了些草纸,只管去擦那头上的癙疮,弄得一地脓血。王老老笑道:“快不用这样,引你新媳妇嫌你龌龊。” 田福恩圆着两只眼怪叫道:“这有甚么打紧,难不成是抬着祖宗进门了。爱我就活着,不爱我就死他娘的……” 周氏赶忙握着他嘴,说大吉大利,怎么有这些话讲。刚在屋里闹着,早听见店前哗剥……哗剥剥……剥……分明是爆竹声响,只是不甚爽利。过一会才响一声,以后便再也不响了。张老太只管咂嘴咂舌,说:“阿弥陀佛,这爆竹想是受了潮湿了。” 这时候阖店众伙计,大家趁这个当儿,齐齐的进来道个喜,正是一字儿排着,却好跟轿子来的两个小官,也一齐进门,慌慌张张。有一小官忘记跨着台阶,脚下一绊,一交栽倒,那不曾烧完的万寿香,顺势却碰在宋老爹身上。宋老爹深恐将他的那件玄色羽绫马褂儿烧坏了,匆匆的向前一让,顺腿勾着身边一张案桌,那案桌上全是放着杯盘碗碟,一滑溜向桌上倒下来,豁瑯一声,比外面的爆竹,反响得利害。王老老赶上前,收拾满地碎碗。她平时不惯穿那劳什裙子,今日因为有事,才偶盘穿起来,她只顾弯着腰一面掳掇,一面嘴里念着岁岁平安……岁岁平安……再一抬身,那裙子角已压在脚底,拚命的一扯,一个鹞子翻身,却好正跌在周氏裤挡里。 周氏却不暇理会,只管将个头仰得高高的,几乎不把裤子都扯直了。她因为常听见人说,娶媳妇进门,若是做婆娘的头越仰得高,媳妇将来越是害怕,所以他们跌斤斗的跌斤斗,捧碗碟的捧碗碟,她却一毫未曾留心。绣春一下了轿,黄大妈轻轻扶着。此时堂上的香烛,到都点齐了。黄大妈扶着绣春磕了家神的头,又向众人见了礼。便有人端了一张桌子放在堂屋当中,让绣春上座,设了四碟点心。众人便围上来看新媳妇,羞得绣春俯首入怀,盈盈不语。众人却是交口赞好。田福恩好不得意,自家便猴在一张椅子上远远瞧着。众人回头一望,无不大笑。田福恩也笑了。一霎时周氏在病人房里端出三碗汤来,一碗是莲子,一碗是清茶,一碗是煎药,却紧紧用红纸封着碗口,命新媳妇随手捧一碗,这是递汤的规矩。如捧着莲子及清茶,这病人包可痊愈。若是捧着汤药,便主着害病的人万无生理。 这时候三碗封口的汤,放在绣春面前,绣春战战兢兢的随手捧了一碗,送至周氏面前。大家伸着头,都要想看里面是甚么。周氏轻轻揭开红纸仔细一望,不由的啐了一口,放下铁青面孔,将碗随手一搁,喃喃的骂着。众人知道绣春端的是药,不由的都没兴头,相对咳声叹气。可怜绣春下了桌面,随黄大妈坐在一处,也无人来理她。谁知不上几日,那田焕的病渐渐好了。黄大妈陪着绣春,刚住到第三天上,那周氏便骂猫骂狗,一直由清晨到晚,也没有一点好颜色。黄大妈知再不能存留,瞧着绣春,也没有十分委曲。便径自回家。那秦氏自绣春去后,自然不用说是牵肠挂肚,便偶然接得绣春回来,绣春也从不肯说甚么难处的话。秦氏到反一心一意的领带着麟儿。却好这一年年底,秦老太也故了。龙儿自从与银儿结婚之后,,也生了一个儿子。龙儿是年便出了书房,帮着父母在衙门里办公。次年秋间,麟儿由书房里回来告诉了秦氏说,学台行文到了扬州,准于明年二月里科试,今年十月便举行县考。何先生命他去观观场。秦氏也十分欢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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