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蒋光慈 > 丽莎的哀怨 | 上页 下页


  半晌她又继续说道:

  “我听了我的丈夫的话,不禁感觉得我们这些俄侨的命运之可怕!这样下去倒怎么得了呢?……我劝你们能够回到俄罗斯去,还是回到俄罗斯去,那里虽然不好,然而究竟是自己的祖国……我们应当向彼尔雪委克让步……”“唉!我何尝不想呢?”我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悔恨我离开了俄罗斯的土地……就是在俄罗斯为波尔雪委克当女仆,也比在这上海过着这种流落的生活好些。但是现在我们回不去了……我们连回到俄罗斯的路费都没有。眼见得我们的命运是如此的。”

  白根在旁插着说道:

  “丽莎,算了罢,别要再说起俄罗斯的事情!你说为波尔雪委克当女仆?你疯了吗?我……我们宁可在上海饿死,但是向波尔雪委克屈服是不可以的!我们不再需要什么祖国和什么俄罗斯了。那里生活着我们的死敌……”

  白根的话未说完,米海诺夫伯爵夫人进来了。她呈现着很高兴的神情,未待坐下,已先向我高声说道:

  “丽莎,我报告你一个好的消息,今天我遇着了一个俄国音乐师,他说,中国人很喜欢看俄罗斯女人的跳舞,尤其爱看裸体的跳舞,新近在各游戏场内都设了俄罗斯女人跳舞的一场……薪资很大呢,丽莎,你晓得吗?他说,他可以为我介绍,如果我愿意的话。我已经决定了。怎么办呢?我已经什么都吃光了,我不能就这样饿死呵。我已经决定了……丽莎,你的意见怎样呢?”

  我只顾听伯爵夫人说话,忘记了将洛白珂夫人介绍与她认识。洛白珂夫人不待我张口,已经先说道:

  “我知道这种事情……不过那是一种什么跳舞呵!裸体的,几乎连一丝都不挂……我的上帝!那是怎样的羞辱!”

  伯爵夫人斜睨了她一眼,表示很气愤她。我这时不知说什么话为好,所以老是沉默着。伯爵夫人过了半晌向我说道:

  “有很多不愁吃不愁穿的人专会在旁边说风凉话,可是我们不能顾及到这些了。而且跳舞又有什么要紧呢?这也是一种艺术呵。这比坐在家里守着身子,守着神圣的身子,然而有饿死的危险,总好较好些,你说可不是吗?”

  洛白珂夫人见着伯爵夫人不快的神情,便告辞走了。我送她出了门。回转房内时,伯爵夫人很气愤地问我:

  “这是哪家的太太?我当年也会摆架子,也会说一些尊贵的话呵!……她等着罢,时候到了,她也就自然而然地不会说这些好听的话了。”

  白根低着头,一声也不响。我没有回答伯爵夫人的话。停一会儿,她又追问我道:

  “丽莎,你到底怎样打算呢?你不愿意去跳舞吗?”

  我低下头来,深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时白根低着头,依旧一声也不响。我想征求他的意见,他愿不愿意我去执行那种所谓“裸体的艺术跳舞”。……但是我想,他始终没有表示反对伯爵夫人的话,这是证明他已经与伯爵夫人同意了。

  § 七

  过了几日,我与伯爵夫人进了新世界游戏场,干那种所谓裸体的跳舞……日夜两次……我的天哪,那是怎样的跳舞呵!那简直不是跳舞,那是在观众面前脱得精光光的,任他们审视我们的毫无遮掩的肉体,所谓女人的曲线美……那是如何地无耻,如何地猥亵,如何地下贱!世界上真有许多说不出来,而可以做得到的事情。我现在简直不明白我那时怎样就能做那种无耻的,下贱的勾当。我不是一个贵重的团长的夫人吗?我不是一个俄罗斯的贵族妇女吗?我不是曾被称为一朵纯洁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娇艳的白花吗?但是我堕落到了这种羞辱的地步!我竟能在万人面前赤露着身体,而且毫无体态地摇动着,以图搏得观众的喝彩。我的天哪,那是怎样地令人呕吐,怎样地出人意想之外!迄今想来,我还是为之面赤呵!……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上台的时候……在我还未上台之先,我看见伯爵夫人毫不羞赧地将全身衣服脱下,只遮掩了两乳和那一小部分……接着她便仿佛很得意似地跑上台去……她开始摆动自己的肥臀,伸展两只玉白的臂膀……她开始跳起舞来……我的天哪,这是怎样的跳舞呵!这难道说是跳舞么?若说这种是艺术的跳舞,那我就希望世界上永无这种跳舞的艺术罢。这简直是人类的羞辱!这简直是变态的荒淫!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谁个想出来的。我要诅咒他,我要唾弃他……

  伯爵夫人退了场,我在台后边听见那些中国人呼哨起来,“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这种野蛮的声音简直把我的心胆都震落了。我再也没有接着伯爵夫人上台的勇气。我本来已经将衣服脱了一半,但是忽然我又把衣服穿起来了。伯爵夫人赤裸裸地立在我的面前,向我射着诧异的眼光。她向我问道:

  “你怎么样了,丽莎?”

  “我不能够,我不能够!这样我会羞辱死去,伯爵夫人,你晓得吗?我要离开此地……我不能够呵!呵,我的天哪!……”

  “丽莎!你疯了吗?”伯爵夫人起了惊慌的颜色,拍着我的肩,很急促地说道,“这样是不可以的呵!我们已经与主人订了约……事到如今,丽莎,只得这样做下去罢。我们不能再顾及什么羞辱不羞辱了。你要知道,我们不如此便得饿死,而且已经订了约……”

  她不由分说,便代我解起衣来。我没有抵抗她。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肉体,无论哪一部分,毫无遮掩地呈露出来了。我仿佛想哭的样子,但我的神经失去了作用,终于没哭出声来。所谓团长夫人的尊严,所谓纯洁的娇艳的白花……一切,一切,从此便没落了,很羞辱地没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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