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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闲话(1)


  一、先从反共产说起——反共产与吊膀子

  “夫反共产与吊膀子,迥然两事也;以迥然不同之两事,而硬拉之为一谈,此岂非别扭而且不通也哉?……”在下本欲写将下去,好完成一篇美丽的古文,但重复回头一读,则觉着自己所写的几句文言,简直不成东西,既无“吾兄太炎”章士钊总长老虎口中的风格,又没有“克莱孟梭是吾师”曾琦先生老狮屁下的香味,而又欲自称之为美丽的古文,这岂不是不知自量,而犯狂妄的毛病吗?因此,在下写了这几句之后,就决意不再写所谓士大夫所崇尚的文言文了。好在我生为民国之民,不愿做及第龙门挂名金榜之想,就是做不好文言文,也没有什么大要紧,不算得一回丑事。

  这是几句闲话,现在且说说“并非闲话”。

  现在顶出风头的,要算反共产这位先生了!无论我们拿任何一种出版物来看,我们都可以找出反共产这几个字来,并且还有一些爱国(?)的先生们,不辞劳苦,精心致意地,专门办周刊杂志为反共产的鼓吹,如《革命(?)导报》、《醒狮周报》、《国魂》、《国光》、《独立评论》、《独立青年》及一些无政府主义者所出版的东西,几乎以反共产唯一的材料,倘若把反共产这三个字取消不说,那他们就不能下笔,好文章就做不成了!反共产有保皇党、无政府党、军阀、资本家、帝国主义者、国家主义者、文明绅士……但他们头上所顶的徽号虽不一样,而他们一口同声,义愤(?)填胸,热心反对共产是一样的。他们这一种联合战线,简直极今古之奇观!例如保皇党可以与无政府主义者相联合,文明绅士可以与帝国主义者相联合……五花八门,奇妙无穷,就是孙悟空齐天大圣下世,其所做出来的花样,也不过如此的奇特罢!生今之世,有观看这种从前大战所未有的联合战线之机会,岂不一件幸事吗?幸事,幸事,的确是幸事啊!

  我于十分荣幸之中,发现了联合战线中之吊膀子的作用;我这种发现虽然比不上牛顿对于地心吸力和安斯坦对于相对论的阐明,但诸位也不能加以小觑呵!即如我把反共产与吊膀子这两件事体拉在一起,就足能够使诸位吃一大惊,并且非同小可。不过在别一方面,我请诸位又不必过于惊奇,因为我所发现的这种吊膀子,说穿了,真是卑之无甚高论,没有什么可以令人惊奇的地方。

  “你把反共产和吊膀子拉为一谈,这简直是胡闹!反共产为一事,而吊膀子又为一事,如何有拉得拢的可能呢?”

  “反共产是政治上主义上的事情,而吊膀子则为男女间眉去眼来的事情,分明是迥然性质不同的两件事情,而你先生居然拉在一起,而且当做文章做,这不是胡闹,就是莫名其妙,此外没有二话讲!”

  “……”

  我知道如此骂我的人一定很多,但在我未将我的理由说出来时,我认为这种骂是合理的。现在且说一说反共产中吊膀子的作用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你们大家都知道鼎鼎大名的,以社会党首领而兼复辟党大将的江亢虎先生罢?他不是被段祺瑞聘请为善后会议的会员么?他的这个善后会议的会员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段祺瑞请他在善后会议中宣传社会主义?他是被人民选举出来的?不,不是呵!他的这个善后会议会员的地位,是用吊膀子的手段得来的。你们大家当然都知道段祺瑞痛恨共产主义并不亚于曾琦、张作霖或英美日帝国主义者。江亢虎先生冒着社会党首领的资格,极力陈述于段祺瑞陛下之前,表明自己是反共产的大将,段祺瑞龙颜大喜,遂说:“好宝贝!你反对共产吗?这真是我的好小子呵!虽然你冒着社会主义的招牌,但这不要紧,只要你反对共产就可以了。来,来,我娶你做一房小老婆!”于是,呵,于是江亢虎先生就摇摇摆摆地进了善后会议大厅,备尝荣宠之味了。这不是反共产与吊膀子联合一起么?

  论起主义来,则保皇主义与无政府主义算是极相反对的了。照逻辑学来说,凡相反对的东西当然是不会相联合的,但是现在世道变了,逻辑先生之道不行,不能再施行自己的法力了。保皇党偏偏能与无政府党联合战线,保皇党报纸的社论,无政府党可以为之执笔。这也许是达尔文进化论是真的罢?什么东西是都可以进化的,都可以改良的,大约现在的保皇主义变成为改良的保皇主义了,无政府主义变为进化的无政府主义了。在下学识浅陋,对于改良的保皇主义和进化的无政府主义,没有深刻的研究,不敢多有所批评。不过他俩既然能联合战线了,这联合的中间必定有一条牵线,使他俩有联合的机会。

  于是在下虽非天才,然由精心寻找之所致,遂发现这条牵线,是“反共产”这位红娘。张君瑞向莺莺送一秋波,悄悄地说一声反共产;莺莺也就点点头,嫣然一笑,柔媚地说:“我的心意同你的一样,你真是我的如意的郎君呵!……”这末一来,诸位,保皇党与无政府就鱼水合欢了。

  这种新式的吊膀子,实在是时髦第一,到处风行。陈炯明叛变革命政府时,不曰自己是反革命,而曰自己是反共产,借此可以送秋波于香港,吊膀子于北京。张胡子、吴秀才、李景林、孙传芳……哪一个军阀的通电上,不标明自己是反共产的大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肉麻呢?这件事情很明白了,欲得帝国主义者的欢心,就不得不秋波一大转,而反共产一口号,于是成为吊膀子的工具了。

  至于现在专门办周刊杂志鼓吹反共产的一些先生们,虽然蒙着什么什么主义的假面具,但在实际上,又谁知他们不是借着反共产的莺喉,而是博得军阀和帝国主义的宠爱呢?

  呵!反共产与吊膀子……

  二、谁个主张在现在中国就共起产来?

  “夫共产主义乃一极好之理想也,然无实行之可能;若有人不问社会之实际,而冒然胡行共产主义,则吾人必极端反对之也!”文明的绅士文质彬彬地这样说。

  “共产主义实行之日,即中国亡国亡种之时,故共产党较军阀与帝国主义者尤为可恨!”国家主义者板起爱国的面孔,大声急呼地这样说。

  “今日之中国乃实行三民主义的时候,共产党主张阶级斗争,实行共产,于国民革命本身上有绝大的妨碍。”国民党右派冒着中山先生的招牌,张着反共产的专门特口,像煞有介事地这样说。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我们的财产好容易用许多精力赚得来的,共产党要来共我们的产,这还了得!我们非拚命不可!”一般资本家、商人、地主……惊慌失色地这样说。

  “共产之祸过于洪水猛兽,赤化之徒实真害国殃民……”,军阀在自己的通电上,布告上,口头上,摆着为国为民的架子这样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又要摹仿两句八股式的文笔,做为以上的结论:“甚矣哉,共产之为害也!国家主义者、资本家、国民党右派、军阀以及文明绅士诸先生,咸以共产为隐忧,甚有饮食不安之大虞,呜呼!共产之为害甚矣哉!”唉!糟糕!这几句又被我写得牛头不对马嘴了!幸亏科举制度未恢复,不然,我一辈子连个秀才也中不了,又怎能像曾琦先生有中状元的希望呢?

  举国汹汹,众口啧啧,就同共产的大祸就要临头的样子,说不定明天,或后天,或再过一个月,中国共产党就要大共产起来。小子不敏,但对于共产一端,自问也甚为注意,虽不敢自夸为赤化之流,然却深恨白化之人(读者注意!这几句文不文,白不白,真是有点不通罢?不过我说的并非闲话,请读者勿以辞害意!)我想,中国共产党主张现在就共产与否,这是中国共产党自己知道,非他人所得乱为推测。于是我搜集中国共产党所刊行的出版物,寻访中国共产党党人,研究一研究他们是否今天或明天或后天就要实行共产起来。但是没有一种出版物和一个共产党人对我说过,他们现在就要共起产来。他们都似乎说:“中国现在还未到可以共产的程度;我们现在首先的工作是打倒帝国主义和军阀;我们现在虽然从事共产主义的预备,但现在并不主张就共起产来。”我真莫名其妙了!究竟谁个主张在现在中国就共起产来?中国共产党本身既不主张现在就共起产来,那末,可见得今天,明天,后天,或再过一个月,不致于发现共产的恐慌了。为什么出过洋的国家主义者、学问过人的文明绅士们,也跟着军阀、资本家、地主,……吓得屎尿横流,大喊反共产不亦乐乎呢?这些先生们放着国不去爱,放着“外抗列强”不去做,放着“内除国贼”不去行,而天天以反共产为做文章之资料,为自身唯一之天职,这岂非浑蛋也哉?

  “不!不!你先生说错了!他们并不是浑蛋:第一、他们以为共产党比军阀和帝国主义者还可恨,国可亡,而共产则不可实行;第二、反对帝国主义者则必受帝国主义的忌视,反对军阀者则必受军阀之摧残,这都是危险的勾当,为智者所不为;智者既不愿冒险反对帝国主义者和军阀,而同时又何乐而不反共产以吊“帝”“军”之膀子,反正他们被警察巡捕赶在“地底下”,无如我何,于是就得到了这个反共产的题目;这个题目比一切都容易做,真是一可以借之以出风头,二可以借此摆摆中兴名将的架子。先生!你想想,这是多末聪明,如何能说是浑蛋呢?”

  呵!原来是这末一回事!呵!原来是这末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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