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胡也频 > 光明在我们的前面 | 上页 下页


  “好的,”他正经的对她说:“我们做了好几年朋友,今天才知道你对我是一切都怀疑。”他从胸袋里拿出烟盒来,抽出一枝香烟,做出很无聊似的放到嘴上去。

  珊君顺手将洋火给他,向他很热情的解释说:

  “我没有疑心你什么,一点也没有;并且,我也没有疑心你的必要。你自己知道,你以前并没有使我知道你不讨厌文学……”

  他奇怪起来了:

  “你以为要那一种人才配喜欢文学呢?”他点燃香烟,沉重地吸了两口,把烟丝吹到空中去。“我从前告诉过你,说我不欢喜读诗么?”

  她答不出适当的话,却笑了,很抱歉似的向他望了一下。

  “的确有许多人,”过了一会,她想起一个证据来说:“譬如王振伍——他是你们的同志,你不是和他很相熟么?——他就对于文学很仇视。有一次,他居然在大众之中宣布说:文学和贵族的头脑一样的没有用,应该消灭。”

  “他说的是贵族文学吧,”他为他的同志解释了。“他不会说是无产阶级文学……”

  “不,”她截断他的话,而且坚定的说:“不是的。他的确把《文学》看做一种玩具,看做对于人生没有功效甚至于没有影响的东西。的确,象这样的人很不少呢。”

  他把香烟取下来了,一面吐着烟丝一面说:

  “我不敢说绝对没有那种人;但是那种人是不能作为代表的。”于是他把普力汗诺夫、卢纳卡尔斯基等人对于文学的观念说了许多。他把他自己的意见也说出来了。他说文学在最低的限度也应该象一把铁锤。

  他的见解把这位女诗人吓了一跳。“什么,象一把铁锤?”她暗暗揣摩着想,瞠然向他惊讶着。

  “你不喜欢听这样的意见是不是?”他重新点燃一枝香烟,如同吸着空气似的一连吸了四五口。

  “你说得太过火了,”她慢慢的说,也好象舒了一口气。

  他忽然想起,他的这位玫瑰花似的女朋友,她是一个关在象牙塔里的诗人,虽然她的诗在中国新诗坛也很被人注意,但她只会做“美梦去了”和“再同我接个吻”这一类的诗。所以他觉得他刚才的话都是白说的,而且反把一种很喜悦很生动的空气弄成很拘束了。

  “也许是的,”于是他又浮出微笑来说,随着便转了话锋,“唉,其实,我对于文学完全是门外汉呢。不过无论怎样,我是很喜欢读你的诗。”

  她的脸也重新生动了,鲜艳,并且射出默默欢乐着的光彩——这是一种即要和爱人结婚的处女的特色。

  “好,”她兴致浓郁的说,又轻轻的闪了他一眼,“如果你真的喜欢,我说过,我可以把诗稿给你……”

  “谢谢你。我实在应该读一读诗,因为,我近来实在太机械了,差不多我的头脑只是一只铁轮子。”

  她笑着,嘴唇要动不动地,宛如要说出什么俏皮话的样子。这时,那房门突然推开了,砰的一声大响,把整个的房子都震动着。

  他们的眼睛便带点惊讶地望到房门口,白华已经跳着进来了。

  § 二

  白华一进门便向她的朋友各闪了一个任情的妩媚的眼色;她的样子总是那末快乐的,永远有一种骄傲的笑意隐在眼睛里,证明她的心中是藏了许多得意的幻想。

  她带点走得太快的微喘问:“你们来了多久了?”接着她转过身去向着刘希坚,“你收到我的信没有?”便和他很用力的握了手。

  “我就是给你送钱来的。你又到那儿去了呢?”

  她坐到床上了,说:

  “到你不喜欢的那地方去。”说了便故意的看了他一下,一面从她胁胳中拿出一包东西,打开着,是许多影印的克鲁泡特金的木刻的像。

  她非常得意地把像片翻着,便拿了一张出来给她的女同学:

  “珊君,这给你。你瞧,这个样子是多么表现着伟大的思想和伟大的人格呀……你只瞧他的胡子……”

  她的女同学没有答应她,只是新鲜地,惊讶地,凝视着这一位无政府主义的世界领袖。

  接着她又拿出一张来,向着刘希坚说:

  “这不必给你,因为你现在是不喜欢的。”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