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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新闻记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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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跋) 在缅北战地,我以正规军人而兼写些战讯,很多同事们开玩笑称之为“业余新闻记者”。我因为这名字响亮好听,也就受之不疑。 以上这十几篇通讯就是从事业余新闻记者一年多的记录。一年之内,只写了这一点点东西,觉得很惭愧,但是有“业余”两个字给我做掩护;既是业余,则质与量的方面,当然要比职业的记者差了。 严格讲来,通讯虽有十几篇,内中有新闻价值的却很少。因为我没有一种按时间向某一家报纸通讯社供给新闻资料的必要,不过随业务上的便利叙述战场上的几个故事。现在把这些故事印成一册,也不过是留点纪念的意思。好了,我既然已经拖泥带水地把这一点见闻出版,就索性再来一个画蛇添足。以下是这些故事中的故事: 因为是军人,我比很多新闻记者要多得很多便利。例如说:我可以在司令部里知道敌情和我军行动的概要;到各作战单位去时,行动比较“轻便”;我很容易和各单位的下级干部混熟,不大费力就可以知道战斗的实况、战场上至微细的点缀和战斗间至机妙的变化…… 但是,也因为我是军人,而且有了固定的工作,所以要多遇到很多困难。我的行动应当以工作为准据,不能以新闻价值和趣味作准据。这一年多来,有好几次有报导价值、有欣赏趣味的战役我都不能参加。例如加迈孟拱合围时我在战斗部队的三十英里后面,在电话里每天听到陈鸣人团长在西汤苦战,窦思恭营长在继续南下,我就始终没有机会去看一看他们。又如南坎外围五三三八高地之役,是缅北空前未有的遭遇战,新三十师在那边以一敌六。到事后我听到陈星樵团长说:“敌人用讲话队形①冲我的山头,后来情况变化,他们用电话通知我,说是有几百敌人跑到团部后面来了,我就只能用一个战防枪排去对付他们……”这是如何壮烈的战斗!结果他们还是大获全胜!但是他们激战的几天,我正在大后方。我不想把所有的战役记载下来,但是我曾希望把顶出色的战役亲自看过之后记载下来。我之特别提起上面两次战役,因为这是我最大的憾事。〔①部队长官讲话时,将每连之三排合围马蹄形,通称讲话队形。此处形容敌兵员之密集。〕 我自己有这么一个癖好:我想在文字里注意营以下的动作,而极力避免涉及高级长官。当然,我在这小册子里面也曾偶一提及高级长官,但是都再三考虑过。我很羡慕很多美国记者的办法:他们的战地通讯,不提及战略战术;他们自己和第一线战斗兵共同生活,晚上睡自己掘的掩蔽部。所以他们的文字,是战斗兵的行动、战斗兵的生活与战斗兵的思想。战地通讯里有这一点艺术的忠实,特别值得玩味;我们高兴看战斗正在进行的画片或电影,也是基于同一的爱好。战场上有很多生动的镜头,例如枪响炮飞之下,许多蝴蝶还在树林内来去;一场剧战之后,阵地的突然沉寂,工兵架的小浮桥在河上生出倒影……都是要亲所目睹,才知道景象的真切。叙述大部队行动与高级官长的指挥时,文字容易重复;但是你如果记述战斗,只要你有耐性,尽可以看到每天的经过都是新鲜的。我并不是说每个新闻记者都要如此,战地通讯的头绪万千,像约翰.根室的专叙人物,何尝不流利、生动、有趣,我在这里再三唠叨不过提出一点癖好,以及这癖好的理由。在本册内自拉班追击战之后,我希望以后所写通讯都以亲自在战斗部队目睹为限(当然,也有一部分不是,如加迈孟拱战役)。这一年以来,我在各部队里,各部队长官给我莫大的便利;他们除了给我经常工作的便利以外,还给了我很多“业余新闻记者”的便利。只是我想要保存我的癖好,对于没有真切看到的战斗,或者看到而不详尽的战斗,或者还因为本身工作所限,却不能一一为之表扬。对于各位长官,我真感觉得歉罪。让我再说一句吧:我不愿丢掉我的癖好。 还有好几次,我遇到几位中级官长对我说:“你不要在文字里太强调了补给和炮火,人家以为我们驻印军的胜仗……”但是我觉得补给圆满、火力充分与打胜仗的荣誉无伤。补给好、火力强只是打胜仗的一个条件。战略战术的运用,战斗的强韧精神,只会与这两个条件配合而相得益彰,决不会被这条件埋没。况且许多都是战斗间的事实,如果截去那一部分,就等于抹杀事实。我自信并没有对这两点有任何的夸张。或者还有些没有到过缅北战场的读者,会怀疑我对地形的叙述太夸张。我可以笼统地答复:一点都没有夸张;只有文字没有力量,还没有把事实上的强度全盘描写出来。 这十几篇通讯没有能够有系统地将缅北各战役作一剪影,但是还保存了几场战斗的细节;这中间包括两次战车攻击,一次飞机轰炸,一次负伤和几次步炮兵的战斗。可惜的是,我没有参加迂回部队的经验。伐路前进和迂回,是缅北战场的杰构,每一次参加这种动作的部队要忍受不可形容的苦痛,到达指定地点以后要准备几面受敌,一直要等到正面部队收获战果之后才有充分的休息与补给。我曾几次想参加这样的行动,但是都因为职务上的关系不容许。有一次,并且和领队的营长商量好了,结果还是接到旁的命令只好临时弃权。假使我能参加那么一次,这本小册子一定要生色不少。 又这十几篇文字何以会成为现在的面目,我也愿意作一各别的解释: 〈更河上游的序战〉和〈缅北的战斗〉都是在战线后方写的,但是内中的数据,除了一部摘自战报之外,曾参照参加战役的人员谈话。前者在《大公报》发表时,用的登新闻的双标题:“我驻印军锋芒小试,更河上游予敌重创。”至于后者所以用那样一个笼统的题目,是因为当初准备以新闻为主体,将继续发生的各战役以每次一千字左右连续写出,作为一个像专栏样的东西。后来一方面没有报纸合作,一方面到前方以后,我也知道时间、空间的环境不容许,才决定改变初衷。所以一篇大奈河,一篇大洛的战斗,也顶上那样一个大帽子,又:这里面的××部队是新卅八师主力,□□部队是新廿二师六十五团。 〈孟关之捷〉全篇以获取敌人的退却命令作故事的连锁。这故事得自同学邓建中副营长处。他那时候在新卅八师当情报参谋,命令就是他翻译的,但是我要增加文字的小说性,竟把他写成一位戴高度近视眼镜的日文翻译官!这里面的“李明和”、“穿山甲”都有相当的根据,只是读书不要太认真了,这不能完全算战地通讯。又这篇文字初在《大公报》发表的时候,被编者截去第一段的一部分,我觉得截断之后,故事与句法都受影响,现在我仍把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拉班追击战〉所写的美国联络官MC DAniEl上尉,一个月后果然升了少校,以后我们在八莫相遇,还互称患难朋友。在炮战的一段内提及的炮兵连长是山炮第一连金连长;观测员是李克少尉,我在密芝那负伤住院时和他同一个病房,他后来在瓦拉渣附近受伤,一块破片几乎截断他整个的右臂。据他说:拉班那几天,是作战以来敌人轰击我们最猛烈的一次。里面所叙的“李大炮”是李营长定一(现在以战功升团长),他的绰号是中西闻名的,美国军官也都叫他BIG GUN LEE。 〈密芝那像个罐头〉里所写的凡公师长是前任新卅师胡师长素;□□部队长是前任八十九团王团长公略,杨先生是杨团长毅,□□部队是龙师长天武所部的十四师第四十二团,我曾在该团的第六连任排长,这篇文字后来还给旧金山一家中文报纸转载,但是刊出时并没有转载字样。 〈八月十四日〉写过之后,我曾去新维附近。据一位华侨说,朱参谋他们一行的脱险并不是那样简单而充满喜剧性。他们一遇到云南同胞,大家就知道他们是空军人员。后来有几位华侨,由一位曾在军校毕业的同学领导着,一同护送他们到游击区。以致敌人迁怒于当地土司和华侨会长,他们两个都被捕,土司逃了,华侨会长就被敌人戕害了,又〈八月十四日〉这一中队是空军第一大队第四中队。 以上各篇除了〈八月十四日〉是在办公室里慢慢追忆的以外,〈密芝那像个罐头〉是在病院小铁椅上写的,其余大都在前方指挥所写成,大部分文字都是赶住时间性,没有什么时间思索。我现在再读一遍,我知道其中的缺点。这共通的缺点是对故事没有剪裁,文字的重点形成微弱。假使一切再来过一遍,我猜想我会写得比现在要好。 最后,我要衷心感谢桂公副总指挥(郑洞国将军字桂庭),没有他的鼓励和引导,这本小书还不能写出。他在前任新一军军长和驻印军副总指挥任内,分配我的工作时,都兼顾我的志愿与兴趣。〈密芝那像个罐头〉的第一段里,可以窥见他的作风(加迈孟拱战役前他是新一军军长,尔后因战功升任副总指挥,总指挥为史迪威将军兼)。尤其可感的:他从来没有限制我写过什么或者禁止我写过什么,他不仅没有示意我为他个人宣传,并且觉得以写“温和的微笑”为无聊。缅北作战时,他和我们一起淋着雨,一起在尺多深的泥面里一口气跋涉几英里路。瓦拉渣之役,他亲往第一线营连,密芝那之役,他一度跑到距敌五十码的坑道内,并且多少次在敌阵上空飞行。这些事迹,他都任之默默无闻。这本书七八万字,没有一个字在排成铅字之前经过他或者他指定的人看过。他自己就往往做我贴报簿上的读者,〈密芝那像个罐头〉在《大公报》发表之后一两个月,他才有机会看一遍。他的批评是:“太长了,把你自己写成故事的中心人物也不大好。”所以我特别钦慕他那种尊重事实和谦冲的美德。这本书的材料收集一半时,他鼓励我“再多写些”。我能够提笔乱写,没有做“御用”记者,还能保持“业余”的身分,对他这一点感谢之意不算“颂圣”。并且就算是位“业余新闻记者”在付印之前,也不准备交他看。 民国三十四年三月三十一日,雷多公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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