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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腊戌和新腊戌(1)


  【老腊戌和新腊戌】

  三月五日,陈团长的部队都到达了南姚河北岸。

  这一星期来,我跟着他团里,看到他们攻那黑村,摧破了敌人的抵抗。潘以礼连长率领五六十个弟兄攻温太高地,把据守三九六三山头的敌人全部消灭;曾长云营长率全营主力通过三二六九隘路。并且瞧到他们官长阵亡,弟兄负伤。现在困难地形都通了,马上要进入开阔地,心中实在不胜快慰。站在滇缅路八里道标附近,新腊戌的一瓦一石,历历可数;敌我相隔仅仅一道二十码宽的南姚河。

  从航空照像上看,新腊戌在山上,老腊戌在山麓的东北,相去只一英里半。火车站在老腊戌的正西,这三点正好成一个等边三角形,相互间都有公路连缀。

  从现地上看:正对着南姚河,老腊戌在左,火车站在右。当中六千码的一线平原,上面长满了灌木林。更左和更右,都是一座座荒山。地形相当复杂,但是开阔而不暴露,正是运动战理想的战场,尤其适合使用战车。战车群奉命在丛草地施行广正面的搜索,附带侦察一两处渡河点,他们已经带着装甲开山机去履行这项任务去了。

  到午后三点左右,陈团长的两翼都在河北岸构筑工事,沿公路进展的正面隔河也只三百码。火箭排的陈排长已经耐不住了。他自言自语:“管他,今天晚上我硬要一个人摸到腊戌街上玩玩。”大家听着都笑。

  但是陈团长主张比较慎重,他认为,腊戌战略的价值虽然已经减低,但是敌人纵不像八莫和密芝那那样顽抗,也不会一乾二净地轻轻放手,尤其在这种地形,没有严密的部署,最容易出事。所以,他召集干部会议,把当天的任务区分完毕,自己就坐着联络机在敌阵上空飞旋,差不多整个下午的时间都花在飞机上。

  四点十分,正面陈新工连也已经由连派出排哨,排哨将抵抗线构筑在前面,并且把监视哨的位置伸张,伸张到河岸上。

  那时候我正和曾营长在公路上慢慢走着,一路上他都有事情:山炮连的观测员问他阵地应当构筑在哪里?通过预备队的位置,他问右面的村庄搜索过没有?在一株大树下面,他发现了二三十个背包,那都是轻装排遗留在那里的。再前进一段,他拦住了送六〇炮弹的指挥车,叫他送完炮弹再把树下的背包送到前面去……忽然他又伸出表来一看:“啊,四点二十分,应当和第八连联络了!”我们坐在树下,通信兵将无线电话机打开,呼唤了一阵,耳机里传出来潘连长的声音。

  潘连长的声音说:他已经到了河曲部,正在侦察渡河点,对岸山上有敌人,兵力还不清楚,末了,他要求再送点迫击炮弹去……

  曾放下了耳机,对我说:“你看,我就是这点困难,车子上面一天只发一加仑油,拖两趟就没有了,现在第八连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去,还不能走车子,营部只配属了这几个输送兵,要送给养送弹药……”

  我很深切了解他的麻烦,他们每天三点四点钟爬起来,到深夜随便哪里一躺,当部队长的,入夜还睡不着,有时候整个一晚都张开耳朵听炮战。但是他也有他的痛快,比如说:这段路早上我们来的时候还弯着腰,握着枪一步一摸索,到现在就可伸着腰大胆地走,到明天或者他就要进腊戌……

  ***

  四点五十分左右,我们到达陈连长位置。

  他的部队都已经配置好了,他自己就准备睡在公路旁边的干沟里面。他告诉我们:刚才敌人向我们射击三发速射炮弹。因为这一向缅北常发旋风,我们听爆炸音往往不能辨别敌人到底使用哪一种兵器。今天中午爆炸了两次,步兵说是枪榴弹,战车部队说是战防炮,而炮兵则认为是重炮,可是这一次正前方陈连长听清楚了,敌人使用的是速射炮。这次三发炮弹都在空地爆炸,我们没有一个人负伤。

  我们没有带传令兵,曾营长、陈连长还有平射炮连一位排长,继续向前行进,到南姚河岸去侦察敌阵地。

  自从缅北战开始以来,能够这样便于展望的地形,倒是第一次。这时候已经暮色苍茫,路两边芦草被晚风吹得哗哗响,刚才还看到芦草边钢盔一动,走出排哨线之后,越显得冷寂。敌人的炮含默着,我们的各炮也正忙着进入阵地。但是我看到这些芦草就感觉得心悸,风吹草响更令人慌,──因为密芝那一役的经验在我脑子里作怪。

  再前面是一处隘路,公路在这里凿开山腹,路旁摆着一架辘轴,我去看辘轴去了。曾营长喊:“哈!小心一点走,要看路上咯!”这时候他正在蹑着脚尖通过隘路,地上的土都挖松了,我再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处地雷井,一个个雷帽在他脚下发着澄澄的黄光。

  战防炮队长数着八个,我在右边山壁下又发现了两个,可是曾营长指着柏油路与土地之间,说那边还有两个,一共是十二个,摆成两排。我们都选柏油路面上,敷雷痕迹显明的地方跨过去。

  陈连长说他的监视哨就配备在两边山上。这一下子我们通过了他们最前面的任何一个战斗兵,进入了“无人地”。公路上实在不能再走了,我们折转插入路左的芦草里。丛草并不能给我们遮蔽,很多地方已经烧光了,有些地方还有余烬未熄,发散着一缕缕的蓝烟。又再前进了三十码,才到达河岸。

  我们散开,各人躺在棱在线有遮蔽的地方瞪着眼睛展望,眼前是一幅不容易看到的图画:

  这图画的背景是一片灰蓝,都笼在晚烟里。正前方有几座小山,好像一架架小屏风,使我们看不到市区,但是芦草起伏处有很多铅皮房子,有几团烟还在向上升。近一点,一条横堤,那是向滚弄方面延伸的铁路。再近一点,可以看到被爆破的钢架桥,桥础都不完全了。河宽五十码,但是现在水浅了,河幅只有二十几码,水还齐胸深,河床很低。

  我卧在一株树下,树叶已经枯了,上面不时掉干树枝下来。南姚河的河水流得那么平稳,四境死寂,天色渐渐入暮,晚风夹着寒意带在身上。我看不到曾营长他们,莫不是他们绕右边回去了?我感觉得有点惶恐。

  一回头,他们都回来了,曾营长很高兴地说:

  “哈,这下子给我们看到三个掩蔽部。”

  我赶忙问:“有一个在水泥桥脚那边直望过去,是不是?”

  “还差不多,还差不多。”他们都答着点头。

  敌我相隔只有两百码,一切看得清楚,敌人为什么不向我们射击?曾营长说我们的人数有限,他们不值得暴露自己的位置。陈连长说敌人还是射击,我们来之前他一个人也单独来过一次,回去的时候曾经给他们射击了三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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