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在的思想界|邓中夏

中国现在的思想界

　　（一九二三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记得前数年“新文化运动”发生时，虽然有几个卫道的老顽固党如王敬轩林琴南之流曾发生过一度的顽抗，可惜弱不禁风，随后也就如秋叶般的零落不像样子了。

　　新文化运动从此便一帆风顺，称霸一时，真有“定于一奠”的势子，自然不能不惹人侧目而视侧耳而听了，自然不能不惹人愤愤的抱不平了，这些人——反动派——终于不能不出来抛头露面的说话，而且敢于明目张胆的作战。

　　这一般新兴的反动派，我们替他取一个名字，叫做“东方文化派”。这一派的钜子，就是梁启超梁漱溟和章行严等。

　　他们真狡狯！他们知道光是摊出东方的旧古董来，恐怕不能博得青年们的叫好，于是乎不能不翻个花样，好搅乱青年们的眼光，麻醉青年们的神经。

　　东方文化派内可分为三系：梁启超张君励张东荪等为一系，梁漱溟为一系，章行严为一系。这三系翻的花样各有各的不同。

　　比方梁启超一系，底子上虽然是中国思想，面子上却满涂着西洋的色彩，他们讲玄学，却把西洋的“玄学鬼”如柏格森的“直觉”，倭伊铿的“精神生活”，欧立克的“精神元素”，都搬来做他们的幌子。这就是他们的花样了。

　　比方梁漱溟一系，底子上虽然是七分印度思想，三分中国思想，面子上却说西洋思想亦有他的地位。他凭借他个人的主观，制造一个“整齐好玩”的文化轮回说，算定说：“现在是西洋化时代，下去便是中国化复兴成为的世界文化时代，再下去便是印度化复兴成为世界文化时代”。这就是他的花样了。

　　又比方章行严一系，底子上亦是中国思想，（他的文章所引的证据，什九是中国经史，特别是“古文辞类纂”引的最多）面子上前些时却亦花花絮絮涂着些西洋色彩，已取得欧化通的头衔，现在索性赤条条的连西洋色彩也抹掉了，公然高唱什么“农村立国论”，公然劝中国人“恢复数千年之旧观，不必趋重工业，以免蹈欧美的覆辙”，公然劝中国人“兴礼节欲，归真返璞”，“作羲皇上人”。这就是他的花样了。

　　这些花样，青年们一不留神，真容易被他们搅乱了眼花，麻醉了神经。

　　上文说过，这新兴的反动派，他们当新文化运动一帆风顺称霸一时的时候，已经是侧目而视侧耳而听，已经是愤愤的抱不平，终于不能不出来抛头露面的说话，而且是敢于明目张胆的作战。比方前年上海开发实业应采何种主义的战争，上年北京科学与玄学的战争，现在上海农国与工国的战争，便是他们和新文化运动最显著最起劲的恶战。

　　但是新文化运动者后来也分了家，演成两派：我们替他们起两个名字，一个叫“科学方法派”，一个叫“唯物史观派”。前一派的钜子是胡适之、丁文江、杨铨等，后一派的钜子是陈独秀、李守常等。

　　科学方法派大概都是学过科学的，他们的态度，第一步是怀疑，第二步是实证（拿证据来）；他们的主张，是自然科学的宇宙观，机械论的人生观，进化论的历史观，社会化的道德观（皆见胡适之上海大学演讲辞）。就中杨铨是学社会科学的，他专攻击章行严。

　　唯物史观派，他们亦根据科学，亦应用科学方法，与上一派原无二致。所不同者，只是他们相信物质变动（老实说，经济变动）则人类思想都要跟着变动，这是他们比上一派尤为有识尤为彻底的所在。此派现在不仅是努力文字宣传，而且从事实际活动呢。

　　总括起来，东方文化派是假新的，非科学的，科学方法派和唯物史观派是真新的，科学的。现在中国思想界的形势，后两派是结成联合战线，一致向前一派进攻，痛击。兹为读者易于明了起见，列表于次：

　　

　　但是我们还须知道的，就是这些思想的派别是怎样发生的呢？作者自认不讳，亦是相信唯物史观之一人，所以亦只有根据唯物史观的见解，作一种简略的说明。

　　原来中国自从海禁大开欧洲资本流入之后，国民经济突呈畸形的现象，内地固然是家庭的农业手工业，口岸及铁道附近却是机器的新式工业了。所以在这个时代和环境的人类思想，自然不能不受其影响与支配。东方文化派可说代表农业手工业的封建思想（或称宗法思想），科学方法派可说是代表新式工业的资产阶级思想，唯物史观派可说是代表新式工业的无产阶级思想，这些思想都不是偶然发生的，都有他们的背景。可是社会是进化的，老实说，社会经济的组织是进化的，封建制度必被资本制打翻，资本制必被共产制打翻，那么我们可以断定，封建思想必被资产阶级思想征服，资产阶级思想想必被无产阶级思想征服，这是社会进化与思想进化的铁则，真所谓“虽有大力，莫之能逆”的了。可是现在中国新式产业尚未充分发达的时候，劳资两阶级尚有携手联合向封建阶级进攻的必要，换过来说，就是代表劳资两阶级思想的科学方法派和唯物史观派尚有携手联合向代表封建思想的东方文化派进攻的必要。

　　青年们：你们明白了这一层意思，站立在这交锋对垒的思想界之下，自然可辨别个谁是谁非，抉择个谁主谁从，不致被人搅乱了眼花，麻醉了神经了。

　　署名：中夏

　　（原载《中国青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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