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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中(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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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鹏也来检查了一次。 “陆萍的信你看看好么?”黎涯把早晨收到的纸条给他,“我想无论如何今天不可能,也来不及,我并没有听她的话。不过假如太冷,我以为可以缓几天再动手术;这要你斟酌。” 郑鹏把纸条折好后还了她,没有说什么,皱了皱眉头,又去审视准备好了的那些刀、钳子、剪子。那些精致的金属的小工具,凛然的放着寒光,然而在他却是多么熟悉和亲切。他把这一切巡视一遍之后,向黎涯点了点头,意思是说:“很好。”他们在这种时候,只是一种工作上的关系,他下命令,她服从,他不准她有一点作为朋友时的顽皮的。最后,在走出去时,他才说:“两点钟把一切都弄好。多生一盆火,病人等不及我们去安置火炉。” 一吃过午饭,陆萍跑着转过这边山头来。 黎涯也传染上了那种沉默和严肃,只向她说病人不能等到装置火炉再开刀。她看见手术室里已经有几个人,她陡的被一种气氛压着,便无言地去穿好消毒的衣帽。 病人肋下的肚腹间有一小块铁,这是两月前中的炸弹,这样的弹片曾经在他身上取出过十二块,只有这一块难取,取过一次,没有找到。这是第二次了,因为最近给他增加了营养,所以他显得不算无力,能自己走到手术室来,并且打算把盲肠也割去。不过他坐上手术台时脸色变苍白了,他用一种恐怖而带着厌倦的眼光望着这群穿白衣的人,颤抖着问道:“几个钟头?” “快得很。”是谁答应他。但陆萍心里明白医生向病人常常是不说真话的。 郑鹏为着工作轻便,里面只穿一件羊衣衫;黎涯也没有穿棉衣,大家都用一种侍候神的那么虔诚和谨慎。病人躺在那里了,他们替他用药水洗着。陆萍看见原来的一个伤口,一寸长的一条线,郑鹏对她做了一个手势,她明白要她帮着看护滴药。科罗芳的气味她马上呼吸到了,但那不要紧,她只能嗅到一点,而数着数的病人,很快就数不出声音来了。 她看见郑鹏非常熟练地去划着,剪着,翻开着,紧忙的用纱布去拭干流着的血,不断地换着使用的工具,黎涯一点也不紊乱地送上每一件。刀口剪了一寸半,红的、绿的东西都由医生轻轻地从那里托了出来,又把钳子伸进去,他在找着,找着那藏得很深的一块铁。 房子里烧了三盆木炭火,却仍然很冷。陆萍时常担心把肚子露在外边而上了蒙药的病人。她一点不敢疏忽自己的职守,她时时注意着他的呼吸和反应。 医生又按着,又听,又翻开很多的东西,盘结在一起,微微的蒸气从那翻开的刀口望外冒,时间过去快半点钟了,陆萍用担心的神色去望郑鹏,可是他没有理会她,他把刀口再往上拖长些,重新在靠近肋骨的地方去找。病人脸色更苍白,她很怕他冷,而她自己却感到有些头晕了。 房门关得很严密,又烧着三盆熊熊的炭火。陆萍望着时钟焦急起来了。已经三刻钟了,他们有七个人,这么关在一间不通风的屋子里,如何能受呢? 终究那块铁被他用一根最小的钳子夹了出来,有一粒米大,铁片周围的肉有一点点地方化了脓。于是他又开始割盲肠。陆萍实在头晕得厉害,但仍然支持着,可是黎涯却忽然靠在床上不动了。她在这间屋子里呆的很久,炭气把她熏坏了。 “扶到院子里去。”郑鹏向两个看护命令着。另外两个医生马上接替了黎涯的工作。陆萍看见黎涯死人似的被人架出去,泪水涌满了眼睛,只想跟着出去看,可是她明白她在管着另一个人的生命,她不能走。 郑鹏动作更快,但等不到他完毕,陆萍也支持不住的呻吟着。“扶她到门口,把门开一点缝。” 陆萍躺倒在门口,清醒了一些,她挥手喊道: “进去!进去!人少了不行的。” 她一人在门口往外爬,想到黎涯那里去。两个走回来的看护,把她拉了一下又放下了。 她没有动,雪片飞到她脸上。她发抖,牙齿碰着牙齿,头里边好像有东西猛力往外撞。不知道睡了好久,她听到很多人走到她身边,她意识到是把病人抬回去。她想天已经不早了,应该回去睡,但又想去看黎涯,假如黎涯有什么好歹,啊!她是那么的年轻呀! 冷风已经把她吹醒了,但仍被一种激动和虚弱主宰着。她飘飘摇摇在雪地上奔跑,风在她周围叫,黄昏压了下来,她满挂着泪水和雪水,她哭喊着:“就这么牺牲了么?她的妈妈一点也不知道呵!……” 她没有找到黎涯,却跑回自己的窑。她已经完全清楚,她需要静静的睡眠,可是被一种不知是什么东西压迫着,忍不住要哭要叫。 病人都挤在她屋子里,做着各种的猜测,有三四床被子压着她,她仍在里面发抖。 到十一点,郑鹏带了镇静剂来看她。郑鹏一样也头晕得厉害,但他却支持到把手术弄完。他到无人的雪地山坡上坐了一个钟头,使自己清醒,然后才走回来,吃了些热开水。他去看黎涯,黎涯已经很好地睡了。他又吃了点东西,便带着药片来看她。 陆萍觉得有朋友在身边,更感到软弱,她不住地嘤嘤地哭了起来,她只希望能见到她母亲,倒在母亲的怀里痛哭才好。 郑鹏服侍她把药吃后才回去,她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的呢,谁也不知道。第二天,黎涯走过来看她的时候,她还没有起来。她对黎涯说,似乎什么兴趣都没有了,只想就这么躺着不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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