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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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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西堂(为难)那我——(由中门昂然走进李营长,满脸健快的笑容。双目炯炯,蓬蓬勃勃地朝气,使人觉得生命在他身内充溢到会把他小小的躯壳涨破一般。 伤愈以后,他又恢复从前的愉快精神,兴高采烈,见人就要说他的肝胆话。豪爽粗直,万分可爱。他现在穿一身整洁的黄呢军服,长统皮鞋,带着马刺,铿铿然迈着大步。 李铁川(对况欣欣然,“拍”一声行了一个军礼)况先生,好久没见。 况西堂(吃了一惊,不知若何还礼,尴尬地)李营长,您完全好了? 李铁川(兴奋异常)早养好了。况先生,对不起,请你进去问问丁大夫,说李铁川想见见她,看看能见吧? 况西堂我,我去叫——(到中门)徐护士。 李铁川况先生,她看完了病,我打听了。她现在在这屋里。 况西堂(又走向左门)哦。 李铁川(忽然拉着他,低声)怎么样?丁队长伤势好点没有? 况西堂(不明白)丁——李铁川(笑)我说丁昌,丁大夫的少爷——况西堂(摇头)大概很沉重,我今天早晨还听说危险,要开刀。 李铁川(严重,沉吟)哦,如果她老人家心绪不大好,就不见也罢。您先把(拿出一张名片)这个名片递上去,说李铁川特来辞行。不过(天真地笑着)能见,还请见一下。眼看着上前线,去以前没见着她老人家,就像缺少了点什么似的。 况西堂(向中门叫)徐护士!徐护士!(无人应,转向李)您等等,我去问问。 李铁川(立正)谢谢。 况西堂(到左门旁轻叩)喂。 陆菌(在内)谁? 况西堂我,况西堂。 [况慢慢推开门走进。 李铁川(坐在马旁边,心中愉快,见人便想说话,突然)现在前线打得一天比一天好。 马登科(点点头)是的。 李铁川你知道我们最近又把阳川克复了么? 马登科哦。 李铁川好,好,(奋兴地)现在各方面都好,前线打得好,医院办得好。对,痛快,叫我们受伤下来的弟兄们舒服,放心。(忽然对马,热诚地赞誉着) 像你先生在医院里服务的人,真是我们中国(大拇指一竖)最有用的人才。 马登科(索然)我,我不在医院里做事。 李铁川(愣一下)你不在——(率直地)那你做什么事? 马登科我,我做买卖。 李铁川做什么买卖? 马登科我做,我做(看看手里的烟蒂头)香烟买卖。 李铁川(刚劲短促)香烟买卖?你来这里做什么? 马登科我找丁大夫。 李铁川(不胜惊异)你也认识丁大夫? 马登科我从前认识。 李铁川(不屑多谈)嗯!哦!(立刻站起离开他,又在另外一个角落里挺直坐下,再不理马登科) (况由左门出。 李铁川(突然立起)她老人家能见我么? 马登科(点头)她说见。(低声)她的公子,这一会烧得更重了,我没敢多问话。 李铁川哦。 马登科怎么样,西堂兄,况西堂我还没有问她,请你在外面略微等一下,等她见完了李营长我再跟她说,好吧? 马登科也好,我在外面等等。(拿起帽子)你务必说到。我先去找一个人,回头见。我一会来,就在这门口等。 [马由中门下。 李铁川这是谁? 马登科(厌恶地)谁知道是谁?一个打把式的! (左门缓开,丁大夫轻步走出。——丁大夫现在又苍老许多,两鬓斑白,前额已有深深的皱纹。笑起来,日角有些瘪进,显得分外和蔼动人。她的眼睛已开始不能视近,读书写字,戴着一副非常精致的无边老花眼镜,衬出她微微下陷的眼圈,仿佛已是五十开外的妇人。 但她腰挺胸直,神色健壮,说话做事,依然坚决有力。她勇敢地面对着多少忧患苦难,时常无言微笑,刚毅帮了她度过许多难关。惨痛的经历,使她更慈祥恺恻。 她时常放下横在目前自己的忧虑,殷殷关怀她所爱护的伤兵们的安危。从那大半来自田间的士兵心里,她学得更诚朴单纯的气质。一两样简单的表示,哪怕是一句话,一声感激的叹息,都发自衷心的诚恳。每次治愈了一个伤兵,她就受着这样深挚动人的安慰。这人情的温暖,使她忘记个人的安适,深切感到活着应该为一个伟大的信仰。只有如此,人才获得精神的自由。 [她现在仍套着医士白衣,衣袋内藏有她的眼镜盒,袋外露出一段诊听管。大衣下穿一件深灰的细呢旗袍,颈上悬挂着黑丝线系好的自来水笔。她现在脸上罩满了忧虑,但见到那精神勃勃的李营长,又颇为兴奋,欣然微笑。 李铁川(突见她出来,莫名的欣喜。抢上一步,雄赳赳,铿然一声行了个军礼) 丁大夫!(又跑过去) 丁大夫(伸手,李热烈地握她的手)李营长! 李铁川(笑得诚挚动人)铁川这次又能见您老人家一面,简直是高兴极了。 丁大夫(仁慈地望着)我也高兴,李营长。 李铁川(注视)哎呀,您老人家瘦多了。 丁大夫嗯,这两天没怎么睡好。 李铁川听说您的少爷从山西回来,负伤很重。 丁大夫(怛恻)是,在前线不小心,胸部中了一枪。以后又转成肺炎。好了。 现在盲肠仿佛又有了毛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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