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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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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公祥就在路上,一两天就要跟你这叔叔请安来。 梁公仰他也要找事? 梁公祥年青人总得做事,磨练磨练啊。 梁公仰(仍一本正经地低头慢慢寻找)好得很。他要多少钱一个月? 梁公祥我看八十块钱一个月就差不多了。 梁公仰(不觉抬头,笑了一下)他要的倒不多。 梁公祥(也谦虚)本来小孩子,才二十岁,还算是当学徒的时候。 粱公仰(又低下头找)那他会些什么? 梁公祥(被人问住)他,他会——梁公仰会敲算盘么? 梁公祥不会。 粱公仰会写字么? 粱公祥呃,不,不多。你知道他的母亲死得早,我又一直在外面做小买卖。 粱公仰(抬头想想)那么他会扫地么? 梁公样他又不是个傻子。可扫地有的是听差(未说完)——梁公仰(摇摇头)这里没有什么听差,差不多的事都是自己干。不过,我听说病房里倒是要人扫地打杂。要是你老三愿意,我想我可以替他问问,大概是六块钱一个月,自己管吃,公家管住。 粱公祥(始料不及,突而愣住)公——仰——(望见他了无愧色,依然在灯下做他的事,不觉怒气冲天。忽然一言不发,低下头一把就拿起他带来的土仪) 梁公仰(仿佛毫不觉得,把衣服又凑在灯前照照,仍旧不动声色,慢悠悠地)但是也得等“空”,(“空额”的意思)没“空”不成。 梁公祥(气忿忿地走到梁面前,唾沫四溅)公仰,我们梁家没有你这个呆子!人家告诉我,你手里一个月出进几百万,你一个钱不拿,穷到词堂都修不起不讲,你现在连——梁公仰(猛拍一下,一手打在衣领上,梁公祥突然愣住,他欣欣然又捉着了一个)咦,又一个! (立刻捻死) 梁公祥(意识恢复)现在连,连自己的侄子——粱公仰(把小褂一抖。祥又在望着他。他穿在身上,对他的老哥非常满意地笑了一下)这一下,可舒服了。 粱公祥(忽然想起一件大事,非常有把握地)公仰,上半年崇明就来找过你。 梁公仰(系扣子)嗯,他回去了。 梁公祥(大为惊讶)什么,他也回去了。 梁公仰(又拿起他的旧军服)我叫他回家种地去了。 粱公祥(大气)公仰,他是你的儿子啊! 梁公仰(很平淡地)我知道他是我的儿子! 梁公祥你——(觉得此人病人膏肓,一怒由中门走下) [梁若无事然,愉快地穿好他的军服。 梁公仰朱强林!(从袋里掏出一个极旧的钱包) [朱由中门上。 梁公仰(拿出钞票)我给你十五块钱。 朱强林(取下傻傻地)嗯。 梁公仰我这位本家哥哥还忘了一件东西。(指凳下一包土仪) 朱强林(立刻)那我追去交给他。(转身提着东西就跑) 梁公仰(摇手)别,别。(十分幽默,低声)他现在大发肝气。(笑着)他会连东西带钱扔在你脸上的。(掏出一个揉旧了的印着红签条的小信封)你明天早上按着这上面的地址,把这十五块钱同这包东西交给他。说我送他一点路费,劝他赶快回家。此地离前线太近,说不定两天就会打起来。 朱强林嗯,嗯,嗯。(就走) 梁公仰喂,你看丁大夫现在干什么,有工夫请她来一趟。 [丁由左门上,手里还拿着诊听管,朱见她来了,由中门下。 丁大夫(非常欣喜)老先生!(把诊听管放在口袋里)老先生! 梁公仰(和蔼地笑着)丁大夫,这一向好? 丁大夫(亲切)好。您最近身体好? 梁公仰(生意畅然)好,好,吃得,喝得。怎么样?(低下声音,仿佛对自己的女儿问话)这两个月,丁昌有信来了没有? 丁大夫(低下头)没有。 梁公仰(安慰)不要紧的,山西那边打得非常好。(微笑)前两个月我在山西托人把丁昌的相片带给你,你收到了没有? 丁大夫看见了。 梁公仰(怃然)可惜我没见着他,听说他身体很结实的。 丁大夫是,老先生。 梁公仰最近这帮人办事如何? 丁大夫(昂头)很好。 梁公仰负责任? 丁大夫可以说。我觉得每个人都奉公守法,按部就班地办事情。 梁公仰都十分满意么? 丁大夫呃——梁公仰(近前)怎么? 丁大夫十分?(沉思)这就很难说。 梁公仰哦?那么,我听听。看看有哪些不能令人十分满意的地方? 丁大夫(眨着眼,想想,仿佛说明很困难,一面笑着)这,这非常不容易讲。事实上,院里的事情都在办,该进行的也都在进行。就是实际做起来,总仿佛(略顿)缺少了点什么。其实蓦一看也找不出来什么锗,就是仔细想想,又觉得(微顿,用手在空中绕一绕,似乎在找什么字)这机器上面的螺丝不,不够紧,里面缺少了一种——(微想)一种更热(略顿)更强的,嗯——梁公仰(凝望)推——动——力——量,对么? 丁大夫(点头)嗯,嗯。是这个意思。(笑起来)我真不知道怎么说,老先生晓得我有时说话不明不白的。 梁公仰(鼓励)不,不,不,你对,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么,回头,让我这个老工匠看看,看看这个机器的毛病,究竟在什么地方? [胡医官手持电棒由中门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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