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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五日

  威尼斯早上三点钟,电视第二次播放公牛与拓荒者争夺全美冠军的第一场比赛,公牛的绝对优势使这场球不好看,第四局完全是双方的板凳队员在打。

  公牛一二二比八九赢拓荒者,篮球比赛有的时候像赌博,手气不好,就像魔术强生说的,篮框或者像大海,或者比针尖还小。

  公牛队的乔丹真是潇洒,素质超常,天才。同队的皮潘亦是潇洒,直臂高举灌篮,万夫莫敌,模样长得像我在乡下时的一个生产小队长。

  偶然看过一篇台湾的“唐诺”写NBA篮球,真是写得好。读好的篮球文章亦人生一大快事。

  张艺谋到罗马,他因为《大红灯笼高高挂》得了意大利大卫(Davide)电影奖。艺谋打电话到火鸟旅馆,我当然已经搬走了,但传给我的消息是有一个女人接了电话,而且懂中文!这很像是一个恐怖电影的结尾。

  艺谋已经被朋友们称为“得奖专业户”了。

  艺谋三月到洛杉矶时说拍了个《秋菊打官司》,“跟以前的拍法完全不一样,你将来瞅瞅。”

  不由得又想到扬州。《扬州画舫录》真是一本有意思的书,我曾经做过一些笔录,这是一本应该买下来的书,可惜买不到。这种书其实是“毒品”,看过了还想再看。中国此类“毒品”甚多,欧洲一定也有这类“毒品”,两个文化之间的交流,这种“毒品”翻译介绍得最少,其实这类书闲适、生动,有人与环境的质感,最易读通。

  《扬州画舫录》记下了一千多出戏的戏目,有意思的是作者记录了当时的许多演员、演出程序、演出酬金、角色分类,甚至说到因为扬州潮湿,外来的演员会长癣疥。其中讲到一个余维琛,面黑多须,善饮,性情慷慨,在扬州小东门羊肉铺里见到家乡来的小叫化子,脱狐皮大衣相赠。

  又讲到一个演老妇人的演员,一只眼是瞎的,上场用假眼,演来如真眼一般。

  女演员任瑞珍,嘴大善于演哭,绰号“阔嘴”,当时的一个诗人说,见到瑞珍,一年之内都不敢以“泣”为韵做诗。

  费坤元,脸上有一颗痣,痣上有几根毛。

  余绍美,麻脸,但看到她的人,均忘其丑。

  余宏源,喜喝酒,饮通宵亦不醉,仅鼻头似霜后柿。

  刘亮彩,声音像画家笔下的枯笔,应该是我们现在说的沙嗓子。周仲莲在台上每次演梳头,台下观众脸色大变。蔡茂根演戏,帽子欲坠,观众都很担心,可帽子就是不掉。

  小鄢,小时候喜欢学女人的举止,他爸爸气得把他弄到江里,结果没有死,后来跑到戏班里演女人,又改行去贩丝,最后淹死在水里。

  杨八官穿女人夏天的衣服睡觉,差点叫个和尚真当女人强奸了。

  魏三儿四十岁的时候,演戏的价码高到一千元。有一次他在扬州湖上,妓女们听说了,都坐船来围住他,他却神色苍凉。

  还讲到乐队。朱念一打起鼓来像撒米、下雨、撕绸布、劈竹子。有一天戏要开演了,发现鼓槌被人偷走,叹道,为什么不偷我的手呢?笛手庄有龄,吹奏时手指与音孔只有半粒米的距离。另一个笛手许松如嘴里一颗牙也没有。

  有个老头,跑到扬州城里订一个著名戏班的戏,领班的欺负他是个乡下人,说我们每天一定要吃火腿,喝一种名贵的茶,一出戏就要三百块。不料老头都答应了,戏班只好跟他到山里去。饭食老头只给火腿和茶,演出时把三百块钱放在台子上,点了《琵琶记》。结果是每唱错一个音,老头子即拍戒尺叱责,戏班才知道这乡下老头是个真懂戏的人。

  另有一个叫詹政的,一个戏班来乡下演戏不认真,忽然笙里的簧片坏掉,发不出声音,詹政拿过来一下就修好了,然后慢慢将戏班什么字唱错、什么调子不对一项一项说出来,说得演员们出汗,恨不得钻到地里去。

  六日

  威尼斯的街巷与河道有名称,广场与桥亦有名称。威尼斯人留地址,却只有区号与门牌号,令我茫然。

  第二场拓荒者赢公牛一一五比一零四,这回轮到公牛手气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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