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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罗幽兰看了他一眼,柳眉微蹙,沉思了半晌,才开口道:“这几张字笺,经你两次解释,我才大体明白了。她笺上的话并没有假话,也没有什么用意。她定是个目空一切,本领才智样样过人的奇女子,而且是个放诞不羁、性情怪癖的女魔王,我先说在这儿,将来你可证明我推测准确的。她夤夜到此,换去辟邪剑和约你会面,不言而喻是冲你来的。谁教你是秀外慧中、唯一无二的美男子呢……。”

  沐天澜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摇着手说:“休得取笑,我们商量正经的。”

  罗幽兰叹了口气说:“澜弟,你本是一位深居简出的贵公子,虽然在哀牢山中住了几年,可是滇南大侠庇护之下,一心精研武技,江湖上一切奇奇怪怪的事,也无非由师尊耳提面命,听了一点皮毛。现在可不一样,业已亲身历险江湖,又来到世仇潜伏的滇南,如说黑牡丹、飞天狐这般人,无论用怎样毒计对待我们,我深知她们根底,毫不可怕。

  我所忧虑的,便在那美男子三个字上,偏偏冷门里爆出一个罗刹夫人来。看情形黑牡丹、飞天狐和当年九子鬼母部下,大概已与罗刹夫人暗有结合;只要一个处理不当,定又发生牵缠不清节外生枝的祸事。不是我胆小怕事,如果没有龙家的事,我实不愿你去和罗刹夫人会面,我现在只盼我父亲快来,求他老人家替我们作主了。”

  两人悄悄商量了一阵,决定把罗刹夫人暗进后寨的事,向众人绝口不提。异龙湖畔约会的事,辟邪剑既被她取走,难以装龙作哑,决计到了日落时分两人一同前去,见机行事。

  商量停当,唤进随从,伺候梳洗已毕,便下楼和映红夫人等欢聚。表面上照常讨论挽救独角龙王的事,暗地里只盼桑苧翁早早到来。

  午后,夕阳西下,沐天澜、罗幽兰推说要到跳月出事的地方,异龙湖畔游览一番。映红夫人和他兄弟禄洪便要陪同前往,沐天澜极力推辞,只要一名头目领路,却暗地吩咐自己带来二十名家将配好马匹,每名带着一柄腰刀、一张匣弩,远远跟在身后,以防不测。

  罗幽兰把罗刹夫人留下的玉狮子拿出来教沐天澜藏在身边,见着罗刹夫人时送还她,以便把辟邪剑换回来。两人打算停当,便和领路头目三人三匹马出了土司府向异龙湖走来。

  土司府距离异龙湖原没多远,片时到了地头。

  沐天澜、罗幽兰一看异龙湖风静波平,山峡倒映;两岸岚光树影,葱郁静穆,别具胜景。细问领路头目时,他口讲指划,指点着对岸东至北一片大森林后面,巉巉岩影,壁立百仞的便是插枪岩。由西至南,环绕一条峻险高岭,如屏如障,横亘天空,便是象鼻冲。象鼻冲下湖面较窄,有一座竹桥平铺水面,可以通行两岸,龙家土司率领人马出猎遇险,便从这座竹桥过湖,再翻过象鼻冲高岭,向阿迷边境云龙山一条路上走的。

  沐天澜、罗幽兰立在湖边依着头目指点的方向,静静打量了半晌,对岸寂无人影,大约罗刹夫人还没有来。回头向来路上一瞧,自己二十名家将,背弩插箭,骑着马缓缓地向树林里转了出来。这队家将后面矛光隐隐,似乎有一队苗兵隐身林内,双龙出水式,分向左右两面散开。

  沐天澜立时明白,这队苗兵定是奉了映红夫人之命,来保护自己的。罗幽兰也看出来了,悄悄向沐天澜耳边说:“我们虽然不能不防着一点,但也不能被罗刹夫人轻视我们,让人家笑我们没有胆识,轻举妄动。”

  沐天澜想了个主意,招呼叫那头目过来,对他说:“我们随便出来游玩一下,这儿是贵寨辖境,大约不致有什么风险,再说我们带着防身兵刃,也不怕有人行刺。你去吩咐他们,和我们家将一齐隐在树林里,不必出来。你自己也不必跟着我们,我们过桥去随便看一下,便回去了。”那名头目不敢违拗,撤身进林依言知会去了。

  沐天澜阻止了那队苗卒和领路头目,便和罗幽兰缓缓向那座竹桥走来,过桥一片森林,穿林一条黄泥路直通到象鼻冲的岭脚。两人信步向这条路走去,不知不觉走到了岭脚,抬头一看此处岭巅并不十分高,岭上松风霍霍颇为清幽,岭脚也有一条山道,曲曲的通到岭上。

  两人一想既然到此,不妨走上岭去,瞧一瞧岭那面是何景象。据说通到罗刹夫人隐迹的荒谷,便须过岭去,也许她从岭那边过来。她是否一人赴约或者带着羽党同来,先在岭上等候,一望而知,也可预作打算。这样一计算,两人便加紧脚步向岭上走。

  到了岭腰,回头一看,自己带来的家将,把马留在林内三三五五已踅过桥来,两岸桥头上,也有几个背标枪跨苗刀的寨卒守望着了。罗幽兰道:“只要不到跟前来,随他们去罢。”两人仍然向岭上走去,走到离岭巅没有多远时,蓦地听到岭上不远处所,突然起了一种宛转轻飙的歌声。

  这种歌声,一听是撮口作声而出,却不是信口长啸,居然抑扬顿挫,自成宫商,比发自丝竹还要悦耳赏心,有时曼声低度,余韵摇曳,听之回肠荡气,神魂飞越。两人凝神细听,不忍举步,不料一曲度罢,截然中止,两人急欲探明是谁,飞步上岭。

  沐天澜、罗幽兰两人到了岭上,一瞧当面层层一片松林,西面斜阳穿入林内,满地尽是树影子,哪有半个人影?两人走进林去,这片松林足有一箭路长,不知歌声从何而来?正想得奇怪,忽听得歌声又起,这一次却听不出是撮口作声,轻圆娇脆,发自喉舌;而且字正腔圆,动人心魄,明明是个女郎珠喉,可是歌声摇曳高空好象从云端里唱出来一般。

  两人侧耳细听,只听她唱道:

  “没来由,撞着你。

  害得我——魂惹梦牵,想入非非。

  往常心似铁——今番着了迷。

  从今后——万缕情丝何处系,从哪儿说起?

  恨起来——咒得你魂儿片片飞。

  咳——你——你——你!”

  两人一先一后向歌声发处寻去,窜出这片松林,露出十几丈开阔的一片黄土坪。

  坪上矗立着一株十余丈高的参天古柏,树身两人抱不过来,干枝郁茂,形状奇古,独有一支桠干飞龙般倒垂下来,贴地而游。数丈以上,夭矫盘屈的枝条,龙蟠凤翥,飞舞高空,黛色如云,垂荫全坪,一股清香,沁脾醒脑。这种千年古柏,很是少见。

  两人不免仰头观看,猛听得最高层柏树巅上,银铃般一阵娇笑,似乎向下面娇喊一声:“两位才来。”娇音未绝,从叶帽子飞起一条俏影;两臂分张,头下脚上,燕子一般从十几丈以上的高空飞泻而下。

  飞下的地方,正是贴地横行的枝梢上,离枝梢还有七八尺光景,看她并不翻胸拳腿,只身形微微一缩,看不出用什么身法,业已变为头上脚下,身形一落,仅在叶帽子上轻轻一沾,刷的又腾身而起,人已飘飘的立在沐天澜面前了。

  定睛瞧时,只见她穿着一身苗妇装束,自己的辟邪剑斜在身后,绣花的包头布帕,绣边的蓝布衣裤;下面天足六寸,净袜布鞋,一身普通的苗装穿在她身上,便觉得异常的烫贴,异常的甜俏。头帕下面,一副容采照人的略长鹅蛋脸,蛾眉淡扫,脂粉不施,五官位置活似龙家璇姑。不过她凤眼含威,斜眉带煞,樱唇菱角,瑶鼻通梁,便觉得宜嗔宜喜之中隐含肃杀之气,和龙璇姑春风俏面,犹带稚气,便不同了。

  这时苗装女子觉得沐天澜一对俊目,一瞬不瞬的打量她,不禁眼波流转,嘴角微翘不由的对他嫣然一笑,露出编贝似的一口细牙。这一笑不要紧,沐天澜顿时心头怦怦乱跳,而且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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