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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沐天澜悄悄说:“不,你是沐门罗氏。”桑苧翁面对这一对鹣鲽鸳鸯,回想自己二十年以前的旧梦,不禁黯然出神。

  天光大亮,东方高岩上晓雾散净,吐出一轮红日,桑苧翁独自先走,约定两三天在金驼寨会面。桑苧翁走后,沐天澜、罗幽兰(从此女罗刹改称罗幽兰)便率领家将们离开破庙向滇南赶路。当天起更时分到了金驼寨,在映红夫人盛筵招待之间,讲起半路碰着一位老前辈事情,便把破庙内一夜深情,删繁摘要的略述所以。

  映红夫人听明白了其中经过,心里暗暗称奇,不免朝罗幽兰多看了两眼。可笑罗幽兰正嫌沐天澜心直口快,虽然删繁扼要,仍不免透露了几分难言之隐,一双剪水双瞳,正变作百步穿杨的羽箭,直往沐天澜。他中了这支冷箭,心里一阵哆嗦,顿时哑口无言,可是这一番情景,却被同席的映红夫人、旋姑等看在眼里了。

  映红夫人慌替沐天澜解围,向罗幽兰说:“恭喜姑娘!难得父母重逢,姑娘已经有一身了不得的本领,又得到世外高人的慈父,这样福分真是常人得不到的。为了我们的事,又蒙老前辈亲身前往,连我们都沾姑娘的光,我这里先向姑娘道谢了。”说罢,便起身向罗幽兰深深致谢。

  龙璇姑也离座替罗幽兰斟酒,大家一阵谦逊,话题转到独角龙王深谷遇险的事情上去,说说谈谈宾主尽欢,席散时已到了鱼更三跃时分。饭后,映红夫人兄弟婆兮寨土司禄洪,陪着沐天澜到后寨相近偏院内看望金翅鹏的伤势。

  这时金翅鹏虽经本地外科医生敷药救治,依然昏昏沉沉,神智未复,无从慰问,只好退出,仍然回到内寨正院。滇南苗寨房屋,大小不一,大概倚山筑岩,树木为栅。象龙家金驼寨土司府却是半苗半汉的建筑,体制较崇,占地颇广,围墙凌厚,望楼四角,前寨后寨,屋宇深沉,而且警卫森严颇为威武,无异一座小城池。

  映红夫人对于沐二公子沐天澜视同恩主,特地把后寨居中正屋的几间楼房,铺设得锦绣辉煌,而且体贴得无微不至;特地指定中楼两间有门相通的房屋,作为沐天澜、罗幽兰分居憩息之所。自己和女儿璇姑、儿子龙飞豹子退居到偏楼。

  又把沐天澜带来的二十名家将安置在楼下侧屋内,以便两人随时差遣,又下令寨内,选就勇干精细的头目,率领干练苗卒全身武装,前寨后寨分班巡逻,昼夜不绝。

  次晨,沐天澜从罗幽兰房内回到自己卧室,猛见临窗书案上,搁着一件晶莹夺目,光彩非常的东西,东西底下,镇着几张褪红薛涛笺,笺上写着一笔类似瘦金体而又杂乱章草的书法,飞舞娟逸,波磔通神。沐天澜吃了一惊,先不看笺上镇物,慌拿起几张薛涛笺,仔细一瞧,上面写着:

  “妾阅人多矣,世间不乏美男子,然秀于外者未必慧于中,大抵气浊神昏禀赋脆弱之流。造物吝啬,全材难得如此。

  近年伏处滇南,时于黑牡丹、飞天狐辈口中,道及沐二公子盛名,此辈多皮相,耳食而已。及得谍报,趋从南来,预伏道左,得睹光采,始惊毓秀钟灵,近在咫尺,果一秀外慧中,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

  复奇造化小儿,故施妙腕,于千万人中,独使草莽之物,拔帜先登,且复联辔并驾,使滇南苗疆儿女启踵延颈看煞卫玠,妒煞夷光。然而金屋阿娇,已成祸水,红颜薄命,预伏杀机,盖阿迷猓族,敌忾同仇,誓欲焚香捣鹿,死君床头人而泄愤,祸不旋踵,行且危及公子矣。妾不速而来,思欲晋接梁孟。

  不意锦帐半垂,鸳梦方酣,未惊好梦,聊书数行。辟邪剑书乞赐玩,留质身佩玉狮子一具,其人如玉,其勇如狮,敬以玉狮子雅号奉赠何如?日落邀君于异龙湖畔。龙家细事,得公子一言事立解。公子信,毋劳延伫,倘伉俪偕临,使草野蒲柳,得亲灸绝代佳人,尤所企幸。罗刹夫人写于龙窟之夕。”

  沐天澜把几张信笺,反复看了好几遍,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惊奇、钦佩、惭愧、忧虑种种情绪,同时在他心上翻腾,弄得他如痴如呆。

  半晌,他回过头去,一看自己锦榻上挂着的辟邪剑,连鞘带剑果然失踪,慌拿起镇纸的玉狮子仔细鉴赏,通体晶莹透澈,色逾羊脂,雕琢精致,细于毫发。尤奇通体雪白无瑕,惟独一对玉狮眼,赤如火齐,光芒远射,确是稀世之宝。却猜不透罗刹夫人肯用这样宝物留下作押,把自己辟邪剑拿去,是何用意?笺内语气,似乎暂时拿取鉴赏一下,并非玉狮换剑,举动一发难以捉摸,最怪笔法秀逸,才情渊雅,而且风流放诞,情见乎词。天下竟有这样多才的女子,又是这样的奇特人物。猛想起她在这间屋内,从容自若的写下这许多字,我们睡在隔室竟象死的一般,全未觉察,内外又通宵巡逻不断,竟被她来去自如,这种飞行绝迹的功夫,也实在太可怕了。

  沐天澜立在窗口书案前,拿着这几张薛涛笺,逐字逐句,来回琢磨,全付精神都贯注在这上面,不料蓦地里从身后伸过一只雪白手来,迅的把手上几张信笺夺去。沐天澜慌一回身,才知罗幽兰悄悄从卧室出来,掩在身后,面上娇慵未褪,秀发拂肩,罗襟半掩,酥胸微露,一阵阵香泽似箭一般扑上身来。沐天澜痴痴的鉴赏秀色,新上雅号的玉狮子,几乎变成向火的雪狮子了。

  罗幽兰嗤的一笑,娇嗔道:“你又发的什么痴,一早起来立在窗前看这几张捞什子,嘴上自言自语的,不知叨念什么。

  我立在你背后半天有时,你通没觉察,这几张捞什子,谁写的?引得你这样发痴。”罗幽兰嘴上说着话,一对妙目早已贯注在几张字笺上。

  无奈罗幽兰从小生长盗窟,识字无多,象笺上写的一笔行草和这样文字,苦于无法通释。不过她是聪明极顶的人,笺上的“美男子、佳公子”和具名的“罗刹夫人”等字迹,虽然半行半草,也可以意会而得。尤其一看到罗刹夫人的具名,立时妙目大张,口上“噫”了一声,急问道:“澜弟,这是什么一回事?这几张字怎样来的,说的怎样话?澜弟,你快说与我听。”

  沐天澜当然唯命是从,罗幽兰静静的听他解释完毕,回头向榻上挂剑的地方瞧了一眼,一伸手从沐天澜手上把玉狮子抢了过去,看也不看塞在怀里,急急跑回自己卧室。一忽儿走了出来,头上发已拢好,身上也结束整齐,立时向两间屋内前后窗户仔细勘查了一遍,然后推开一扇后窗,一耸身,跃出窗外翻上屋去。沉了一盏茶时,从前窗跳进室内,向沐天澜说:“这人一身轻功,与众不同,确在我辈之上。怪不得来去自如,我们茫然无知了。”

  沐天澜道:“岳父去探她行踪,还没有到来,万不料她已到此,反而把我们情形,被她悄悄的摸去;而且今天约着我们在异龙湖畔会面,是善意是恶意,一时真还捉摸不定。虽然她笺上说得冠冕,说是龙家的事,小事一段,一言可决。

  我推想其中定有文章,我们一毫大意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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