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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荊芸見奚沅面有憂容,遂猜出他以為自己從師日淺,所得不多,擔心以身涉險。不由暗笑這位奚大哥豈知恩師歸隱以前盡傳本門心法,又在葛龍驤、柏青青二位師兄、師姐督導之下,天心谷中兩年多朝夕苦練,進境頗高。就是在九華山石門洞隨侍衛天衢練那五柄天心劍之時,衛老前輩爐火之暇,也已把他那身五行門功力擇要選精,傾囊相授。倘若對一個「毒掌屍魔」都心存顧慮,那天心七劍還怎樣能夠為莽莽江湖主持正義?

  她雖把奚沅心意猜破,卻故意不加說明,只是吟吟笑道:「奚大哥,你怎地把話說得那般難聽?誰想窺人隱秘?我們不過閒得無聊,想要看場熱鬧,開開眼界。倘若發現雙方全是極惡兇人,即可下手除去,免得使他們濫肆兇威,為害世人。奚大哥面上神色不對,難道你有點害怕不成?」

  奚沅聽她不但執意要看熱鬧,並想插手管事。總覺自己功力不夠,荊芸一人一劍,似嫌單薄。但聽到她那末兩句話,卻激發萬丈雄心,哈哈一笑說道:「奚沅若非在華山下棋亭上巧遇七妹相救,此身早化異物多時。性命全是撿來,還有什麼好怕?那留字棺中之人雖不知來歷,但既然敢於約鬥『毒掌屍魔』,總也是個頂尖好手。我們且去找個隱蔽所在,看它一台『荒林月夜,怪客鬥屍魔』的連台好戲。」

  荊芸見奚沅這等老江湖,居然也被自己激動,不由吃吃好笑。隨著奚沅前行三丈左右,果然有一大片無林草地。草地四周,盡是些巨樹喬木,枝柯虯結,極易藏人。

  荊芸方待躍登樹頂,奚沅卻拉她縱上一株參天古樹半腰,坐在一段橫幹之上。又復折取不少枝葉,硬用掌力插進樹身,以作遮蔽,才向荊芸笑道:「七妹以後怕再藏身古樹,千萬不要躍上樹梢。因為樹梢最易引人注意,尤其月夜之中,投影於地,稍微心細之人,大可裝做不知,而突向樹頂藏人驟下毒手。現在藏在大樹中腰,半依主幹,半靠橫枝,再加上些人為掩蔽,便不易為人發現了。」

  荊芸聽他這番議論,知道這是經驗之談,極有價值。兩人同坐樹上,略進乾糧食水,靜待三更。

  驟雨雖歇,雲仍低,月光時明時暗,彷彿淒迷已極!奚沅細察天時,知道二更已過,好戲即將開始。方對荊芸附耳欲語,突然來路之上,傳來一聲極為淒厲懾人的梟鳥悲號,跟著林木之間便有動靜。

  荊芸盼望已久,聞有人來,不由高興已極。但她深知自己雖然不怕,倘萬一出聲,被那兩個怪物驚覺,一場罕見好戲定看不成。所以不但靜氣凝神,連呼吸全改用了內家龜息之法。奚沅見她如此謹慎,寬心略放,同樣屏息靜坐,注視林中。

  但見西南方草樹微動,現出一人。那副形相,映著淒淒月色與四外的荒涼景色,確實能令膽小之人,驚怖欲絕。

  那人瘦得簡直是一身骨架上面,蒙著一層乾皺人皮。臉上腮肉毫無,眉毛卻是極濃。雙眼深陷眶內,但轉動之際,精芒四射!兩塊顴骨,往橫裏突出約有兩寸,把張又長又瘦的鬼臉弄得形如橄欖,難看已極。頭頂亂髮蓬鬆,身上穿著一件破爛長衫,用根草繩攔腰一束,赤足麻鞋。衣袖只剩半截,露出兩隻形如鳥爪的又長又瘦大手,使得荊芸、奚沅一看便知樹上掌印,即是此人所為。

  那人右掌之中,捉了一隻極大夜梟,似已半死,但雙翼猶在微微扇撲。左臂卻纏著一條二、三尺長、細如人指的青色毒蛇。走到草地,四面一望,選了一株斜向場內的大樹橫枝,縱身而上。

  把那條毒蛇不知用什麼東西綁在樹枝上,只留頭部二、三寸長,可以任意轉動。

  待把蛇綁好,那人下樹一看天時,喉中低低乾笑,浮現一臉得意之色。提起那隻梟烏,一口咬下鳥頭。「呼」的一聲,大概便把鳥血吸盡,拼命大嚼鳥頭,口邊毛血模糊。看得荊芸幾乎噁心要吐,趕緊輕輕摸出一粒靈丹,塞進口中。他卻好像津津有味已極!吃完鳥頭,全身僵直地往一株大樹上一靠,身上那件破爛長衫又是黑色,倘非親眼所見或者特別留心,真看不出是一個活人站在那裏。

  時到三更,南方林內勁風颯然,閃出一個身材矮胖、宛如肉球的五、六十歲老頭。那個毒掌屍魔,卻仍倚樹僵立,裝作未見一般,不言不動。

  矮胖老頭起先以為對頭真的末到,但忽然瞥見草間那隻無頭梟鳥,血跡未乾,面上神色立變。雙掌交叉,護住前胸,嘴角微哂,朗聲叫道:「米天良!你休得對我玩弄這種玄虛。十年舊債,一旦相逢,你不還我一個公道麼?」說話之間,炯炯目光已自前方開始,滿林搜索。

  毒掌屍魔想是知道隱藏不住,鬼哭一般的乾笑幾聲,倏地捷如飛鳥,從暗影之中,一撲而出。那矮胖老頭聞聲知變,霍地轉身對準毒掌屍魔撲來方向,左掌當胸吐勁,右手凌空虛抓。頓時一股寒飆和幾絲勁氣,破空呼呼作響。

  看得荊芸、奚沅心中一震,暗道今夜果然好戲極多。這矮胖老頭左掌右抓,分明施展的是江湖中向不多見的「陰風掌」及「五鬼玄陰爪」。

  毒掌屍魔米天良極為狡猾,知道對方不是好惹。凌空一撲原是虛勢,蓄意探測對頭一別多年,武功究竟到了何種地步,所以還在兩丈以外,便以千斤墜法,自遏來勢,身形直僵僵地宛如釘在地上一般。

  見那矮胖老頭所發掌抓風力,自頭上破空而過,勁急程度,尚非自己敵手,遂把張橄欖臉上的大口一嘻,所嚼梟鳥血跡猶在淋漓齒頰,看來好不怕人,嘿嘿連聲陰笑說道:「閔連坤,我以為你一別多年,練成了什麼樣驚天動地的武林絕藝,才敢來翻十年老賬。原來不過倚仗一手並不十分到家的陰風掌和五鬼玄陰爪法,便自猖狂!你也不打聽打聽,毒掌屍魔米天良,在這終南幽徑的千百處林木之間,旦夕精研,武功到了什麼程度?便是黑天狐宇文屏昔日蠍尾神鞭的一鞭之仇,我也將尋她雪恨,你這祁連怪叟豈非自尋死路?故人遠至,無以為迎,你先接我一掌!」左掌輕推,虛飄飄、輕綿綿地凌空擊向他口中所稱的祁連怪叟閔連坤。

  閔連坤雖然不比荊芸、奚沅事先看出毒掌屍魔米天良這隻左掌,有隔皮腐木之功,但武學到了火候,卻知道越是這樣無形無聲的陰柔掌力,越是歹毒難纏,毫不大意地閃身避過他擊來之勢。

  毒掌屍魔嘻嘻得意怪笑,一連三次凌空虛擊,祁連怪叟閔連坤卻似不敢輕攖兇鋒,一連三次移步閃躲。樹上藏身窺探的荊芸和奚沅兩人,卻代他暗暗擔心。因為二人均已看出,毒掌屍魔米天良心懷叵測,想把閔連坤慢慢逼向自己事先繫有青色毒蛇的那株橫枝的下面。

  果然祁連怪叟閔連坤越閃,離那繫蛇橫枝越近,毒掌屍魔臉上的兇獰得意笑容,也自越來越顯。眼看再有一掌,便可逼得對頭上個大當之時,突然祁連怪叟一陣震天長笑,身形不退反進,左掌右爪一齊猛力施為,迎著毒掌屍魔虛空打來了暗勁反擊。寒飆狂擲,威勢無倫,竟比第一次所發勝強多多!

  原來閔連坤何嘗不工於心計?毒掌屍魔初見面的凌空一招,固屬虛招。他那一拿一抓也已留了三成勁力,未曾發出。再接連幾次退避,以驕敵意,自己卻在乘機凝聚全身真力,給他來個石破天驚的突然反擊!毒掌屍魔遂在用計誘敵不成之下,反而吃了大苦。

  但毒掌屍魔所練的那一隻左手,力能開碑斷石,尤其是硬拼硬擊之下,閔連坤也覺得自己一隻左掌火辣辣地痠痛已極。

  毒掌屍魔處於被動,當然自受震非淺。這才知道這對頭挾技尋仇,果非貿然!雙方一面運氣調息,恢復功力,一面兇睛對瞪,互覓可乘之機。就如同兩隻待鬥的公雞一般,各據一隅發威作勢。

  荊芸在他們虎視眈眈的這段空隙之間,忽然一眼瞥見身邊月光所投樹影內,果如奚沅所言,有一段樹枝突然粗了一段。知道林中除去自己二人之外,居然尚有別人在旁窺探。暗暗一碰奚沅,以目示意。二人同往樹影來處仔細觀察,看出在一株極高的古木近稍,有人藏在其內。

  二人看清以後,不免暗自心驚。這人究竟是比自己先來還是比自己後至?倘若先來,自己一切行動,豈不早在人家眼內?倘若後至,縱上這高古木,場中連明帶暗一共四人,均未絲毫發覺,這種功力卻委實太已可怕!

  荊芸、奚沅在這裏發現另有藏人,那毒掌屍魔米天良卻因吃了暗虧,蓄好威勢,厲吼一聲,縱身撲上。祁連怪叟這回也不再行退步,雙方全是硬劈硬架,硬打硬接。一陣陣的掌風指力,勁力寒飆,震得四周林木搖搖,不住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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