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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此時魏無雙一撩窄袖,現出左臂的一點朱紅色的守宮砂來,向杜人龍笑道:「魏無雙誤入風流教下以來,即以此自矢。十三年在無邊色慾引誘之下,葳蕤自守,白璧無瑕,這漁舟一夜,豈會輕敗大節?我並非說你疑慮不當,寡女孤男,一夜同舟,人言確甚可畏!何況你葛師兄還有個心上人玄衣龍女柏青青。女孩兒家,任憑怎樣英俊襟懷,對愛情二字必然小氣!萬一今夜之事蜚短流長,使你葛師兄有口難辯,豈不大煞風景?所以你這一趟過舟探望,來得恰好。如今上有青天,下有綠水,當中加上你這個證人。龍弟弟,我們這一夜風流未下流,總算有了交代。」

  杜人龍平日頗以口齒伶俐,辯才無礙自詡,但如今卻被這魏無雙說得張牙結舌,奇窘無比。

  守宮砂一露,心頭上的一塊大石雖然落地,但也聽出話中隱藏了無限文章!短短一夜之間,「葛公子」就會變成了「龍弟弟」?並曉得龍弟弟的心上人是玄衣龍女,又是什麼「一夜風流未下流」,其中想得到必有妙趣無窮,不由往葛龍驤連盯幾眼。

  葛龍驤更是見魏無雙當著杜人龍,幾乎要把昨夜那一番旖旎風光全部公開,急得滿面通紅,不住連連向魏無雙以目示意。

  魏無雙見他師兄弟這副神情,失笑說道:「自是虧心方隱秘,由來坦白最風流!我們這個雙姐姐和龍弟弟,至愛純情,冰清玉潔!休說當著杜小俠,就是涵清閣主與玄衣龍女在此,我因無愧於心,也照樣敢於和盤托出!樂不可極,風萍一聚,已足懸想畢生。你們賢兄弟且請回舟,容圖後會。」

  休說葛龍驤半宵貼肉,享盡溫柔,就是小摩勒杜人龍在這匆匆數語之間,也已覺得魏無雙風華清麗之餘,別具一種豪放英朗丰姿,令人心醉。

  聽她下令逐客,葛龍驤自然不提,連杜人龍都不覺微有依依之感。魏無雙也自嘆道:「情之一字,不知困煞古今天下多少英雄?便是大千世界,一切眾生,也莫不被這一個『情』字包括在內!勘得深時是仙是佛!用得深時是聖是賢!我們這種自命俠義之人,仗劍江湖,也不過只能將目中所見、耳中所聞的不平之情,盡一已之力略加平削而已!說將起來,已極淺薄,倘再遇事囿於私情,拿不起放不下,豈非連『俠義』二字也夠不上?魏無雙久處西南,知道這幾省之中尚無巨奸大惡!自此一別,意欲先遊三湘七澤,然後北訪幽燕之勝。所以我們後會之處,極可能就在中州左近。倘若無事羈絆,明歲中秋,我並想觀光黃山論劍盛會。欲合先離,不離不合,隨緣著相,便屬下乘!你們師兄弟輕功絕佳,我替你們來個從來未有,別開生面的送行方法,一人且自接我一掌。」

  話完,雙掌劈空,盡力發出!葛龍驤、杜人龍雙雙趁著魏無雙掌力,倒縱凌空,然後真氣一提折腰躬身,頭下腳上,飛回自己坐船。駐足回看魏無雙那條小小漁舟,業已在六、七丈外。人坐船尾,一面搖櫓,一面揮手,剎那之間,便自沒入水雲深處。所留下來的,只是一片歌聲,又慷慨,又激昂,又纏綿,又幽約!

  唱的是蘇東坡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歌聲業已漸漸消失,葛龍驤、杜人龍猶在悵惘,但身後的奚沅,卻見他們似被魏無雙所發掌力迫退己船,偏又不帶絲毫敵意,實在想不出其中究竟,只得咳嗽一聲,向葛龍驤笑道:「葛小俠此舉功德無量,那魏無雙可是真正把那風流邪教解散了嗎?」

  葛龍驤尚未答話,杜人龍已自回頭說道:「怎麼不真!魏無雙把她那教下寶貝徒弟全數殺光,七顆粉頭一齊包在錦袱之內,送給我葛師兄當做禮物,以壯西南之遊行色!我葛師兄大概感於魏無雙這種殷殷情意,特地破費一夜光陰,先是啣杯結好,然後促膝談心,教以微言大義,勸得這位風流教主,變作了巾幗奇英,此去便是雲遊天下,為江湖行道。」

  葛龍驤聽杜人龍話中的「啣杯結好」和「促膝談心」等語,甚覺刺耳,也不知道是為自己開脫,還是故意調侃?苦笑一聲說道:「此女真如杜師弟所云,足可稱得起是一位『巾幗奇英』。畸零身世,可歌可泣,武功亦頗不弱。今後在江湖之中,定然是一位矯矯不群的特殊人物!」

  隨即把魏無雙身世,及投入風流教接任教主等等經過,對奚沅、杜人龍詳述一遍。但把那巨觥三飲,頹倒玉山以後的那一段旖旎風光,輕輕撇過。

  奚沅聽完,也對魏無雙的志節操守,景慕無已!但杜人龍卻知道葛師兄言有未盡,並看出葛龍驤隱含慍意,也未敢再加戲謔。

  滇池雖號稱五百里風光,不消多日,也便遊賞殆盡。三人遂依原定計畫,西遊大理,把點蒼山及洱海勝景收諸眼底之後,已離烏蒙山歸雲堡「百杖爭雄大會」之期不遠。

  奚沉默計時日,此時自大理東旋,沿路留連,到得滇黔邊區,恰恰趕上老友萬雲樵期頤壽日。而葛龍驤、杜人龍亦一路隨處留心,但黑天狐宇文屏劫持無名樵子及那《紫清真訣》以後,匿居所在的半點風聲全未得著。業已倦遊,遂一同取道滇南,相偕東返。

  ***

  雲南山川處處靈妙,會澤城北牛欄河,懸索為渡,暗草埋沙,明波洗月,景色頗佳。葛龍驤愛水甚於愛山,一路幾乎遇水必遊。興盡歸來,為時已晚,索性便在會澤城中的旅店投宿。臨寢之時,杜人龍方一解衣,面色忽然劇變!葛龍驤睹狀問道:「師弟怎的面帶驚慌,你想起什麼重大之事?」

  杜人龍滿臉通紅,囁嚅說道:「說來羞人,小弟真正該死!怎的竟如蠢牛木馬一般,被人家把我恩師所賜的武林重寶碧玉靈蜍竊去,卻仍毫無所覺。」

  葛龍驤聽說碧玉靈蜍被竊,也不免大吃一驚。雖然寶在杜人龍身上,但自己與他同行同息,居然被人做了手腳,而毫無所知,豈不愧死!但轉念一想,胠篋之技,能到這般地步,其人必非普通竊盜之流。奚沅久走江湖,當可料出幾分頭緒。遂扭頭問道:「剪綹一道之中,以何人最為出色?奚兄久歷江湖,可有知曉?」

  奚沅皺眉答道:「鼠竊狗盜之徒,雖然多若牛毛,但以此名世者卻僅有兩人,俗稱南徐北駱!南徐本名徐荻,名號妙手神偷。北駱本名駱松年,外號賽方朔!以杜小俠這等功力,貼身重寶被竊,而不自知,則除此二人以外,絕無這高手法!但南徐北駱,一個常在江左,一個不離冀北,卻怎會在滇中出現,太已費解。碧玉靈蜍之名甚熟,難道是那失蹤已多達二十年,武林中人夢寐難求能醫奇毒重傷的罕世之寶嗎?」

  葛龍驤點頭說道:「奚兄所說不差,此寶屢經波折,並傷了不少武林中的知名之士,才到我杜師弟手中。倘若就這樣輕易失去,委實無法交代!那徐荻與駱松年的形貌如何,奚兄可曾見過?少不得我們要在這會澤縣中小作勾留,仔細察勘一下的了。」

  奚沅答道:「這一人我均未會過,但聽江湖傳言,南徐北駱,適得其反!徐荻瘦小枯乾,駱松年卻高大魁梧。人品方面,倒是南徐高於北駱!杜小俠被竊之處,據我推測,極可能就在往遊牛欄河時,所經的北城城門洞之中。因為該處行人出入,經常摩肩接踵,較易下手。杜小俠可還記得有什麼特殊人物,有意無意之間向你身邊挨蹭嗎?」

  杜人龍搖頭苦笑說道:「我如覺出,哪裏會容他得手?不過出城門之時,倒真有一人被一壯漢所撞,幾乎跌倒,我還伸手扶了他一把。難道這隨手一扶,就被他將貼身所藏之物竊去,而外著衣衫絲毫不見凌亂破損嘛?」

  葛龍驤嘆道:「師弟,人間之事,萬妙雜呈,哪裏見識得盡?胠篋手段之高,往往真能出人意料!碧玉靈蜍雖然珍貴無比,但既已失去,徒事懊喪,也自無益。此物總比黑天狐藏處好尋,我們拼著踏遍江湖,總不怕搜牠不出。今日已晚,且自歇息養神,明日開始,先把這會澤城中仔細勘察,看看可有奚兄所說的南徐北駱之類人物?」

  杜人龍雖然滿懷氣憤,但也無可奈何。這一夜之間,除奚沅尚略睡片時之外,葛、杜二人幾乎均未闔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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