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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大雪山有二,一在西康省內,另一即係今日所稱之喜馬拉雅山,以其終年積雪,故有是名。龍門醫隱一行所趨,係屬後者;由福建仙霞直奔西藏,恰好正是橫貫中國版圖。路途之遠,可以想見。為了節省無謂精力消耗,三人遂備購健馬代步。柏青青與葛龍驤二人,雖然向來未有乘騎經驗,但那樣一身的輕功內力,數十里路程跑過,也已控制自如。

  柏青青一鞭在手,催馬急馳,身上的玄色披風向後飛飄,獵獵作響,心情簡直愉快已極。一面與葛龍驤並轡揚鞭,一面向龍門醫隱撒嬌說道:「爹爹真好!肯帶我和龍哥逛越西藏。但那『雪蓮』。我不是聽說陝、甘、康、新一帶的高寒山上均有出產,怎的非西藏不可?同樣是一朵花兒,夠不夠得上千年之久,又怎麼樣看得出來呢?」

  龍門醫隱笑道:「青兒怎還這等稚氣,萬里長途,若像你這樣急跑,不到一半,馬便累死。此事又無時限,等於作趟壯遊,何必如此性急。那『雪蓮』形狀如蓮,生在高寒雪地之中,色作純白;但若年逾千載,花瓣四周,即微呈淡紅,蓮心亦可能結實。陝、甘、康、新一帶所產,多係普通雪蓮,僅能作為祛熱清心之用。至於『千年雪蓮』,最好是『雪蓮實』,卻真能有生死人而起白骨之功。倘能如願到手,龍驤頰上瘡疤即可揭去。用『千年雪蓮』和我自煉靈藥搗爛敷治,便能復原如初,與原來皮色長得一模一樣,不會再留半絲痕跡的了。」

  柏青青聞言側顧葛龍驤,見那臉上戴的那副面具,高鼻厚唇,極為難看。不由問道:「龍哥,你不是說一共得了三副面具,怎不挑副好看一點的帶呢?」

  葛龍驤啞然失笑,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遞與柏青青叫她自看。柏青青打開一看,原來另兩副面具,一係醜婦,一係老人,均為人皮所製,栩栩如生。

  龍門醫隱要過那副老人面具,向柏青青笑道:「此物製作甚精,我們各帶一副在身,或有用它之處也說不定。還有一事,你與龍驤二人必須注意,就是那嶗山四惡,向來睚眥必報。此番巢穴被焚,追魂燕繆香紅死在青兒刃下,班獨重傷之後,又中青兒透骨神針,可能難活。但童子雨在逃,我料他必往尋四惡之中,武功最高的逍遙羽士左沖,商量報仇之策。漫漫長途,哪裏均可能遇上。彼此怨毒太深,一旦下手定然極辣。左沖功力與我當在伯仲之間,你二人合手對敵童子雨,想來也可應付。所慮的就是他們不來明鬥,而用暗箭傷人,所以必須朝夕小心,絲毫疏忽不得!」

  葛龍驤身經多次大難,業已深知這江湖之中處處鬼蜮,自然恭謹受教,柏青青卻未多加理會。

  因葛龍驤所帶那副人皮面具,委實醜怪難看,單人行道江湖,原無所謂,這一與龍門醫隱及玄衣龍女並轡同行,一個是鬚眉入鬢,一個是姿態如仙,他夾在當中,未免太不相配。遂由柏青青改用一塊黑綢,替他開好口鼻等處氣孔,蒙住下半臉。果然劍眉入鬢,鳳目重瞳,又恢復了當初的英俊本相。

  長途漫漫,無事可表。唯走到川康邊境的洪雅縣處,卻碰上了龍門醫隱二十年前的一位江湖舊友,鐵掌神刀辛子壽。相見之下,把臂言歡,才知道這辛子壽現在身為四川成教鎮邊鏢局的副總鏢頭,因鏢局近日接了一筆買賣,客人所保的只是一隻尺許方圓錦盒,但聲明價值連城,願出極重酬勞,把此物送到那康定城內的指定之處。鏢局本來最怕保這種紅貨暗鏢,但主顧上門,又不能不應,只得無可奈何地接納下來,由成都到康定,路雖不遠,因這西疆、康、藏一帶,人品極雜,素稱難走,乃由副總鏢頭帶領兩名武功較好的得力鏢師,親自運送。

  哪知才到川康邊境,路上不知怎的走漏風聲,一明一暗已遇上了兩次兇險。雖然辛子壽的「五虎斷門刀」法異常精妙,苦鬥之下戰敗來賊,幸保紅貨未失,但一名鏢師穿雲燕袁雄的左臂,已然掛彩負傷。眼前一入川康邊境更是吉凶難測。

  鐵掌神刀辛子壽身膺艱鉅,正在洪雅縣的一家酒樓之內借酒澆愁,突然碰見龍門醫隱柏長青這樣一位睽違二十年的老友,再一問知欲往西藏,康定正好順路,更由不得的喜心翻倒。老哥哥長、老哥哥短的,一再要求龍門醫隱等三人結伴同行,他好託庇照應。等一到地頭把責任脫卸之後,回轉成都,也將辭掉這副總鏢頭職務,歸隱故鄉,以樂天年,絕不再在江湖之中,向刀頭舔血。

  龍門醫隱柏長青是故人情重,葛龍驤與柏青青則年輕喜事,況且這路上也著實閒得無聊。康定又是旅程所經,並未繞路,遂均慨然應允。這一來,鐵掌神刀辛子壽宛如吃下了一劑清涼藥定心丸,煩憂盡去,笑顏逐開,與龍門醫隱不住傾杯,互道多年契闊。

  翌日啟程,不遠便入西康境內。慢說是葛龍驤、柏青青閱歷甚淺,就連龍門醫隱闖蕩江湖甚久,昔年足跡所經,也僅到川邊而止,康、藏等地仍是陌生。倒虧得有這位鎮邊鏢局的副總鏢頭,不住地指點山川形勢,解說風土人情,使柏、葛等三人增進了不少的西陲知識。

  至於那隨行的兩位鏢師,一叫穿雲燕袁雄,一個叫大力金剛孟武。雖然副總鏢頭已然暗地告知,柏長青等三人均為絕世高手,但因袁、孟均是川滇人氏,平生足跡未履中原,武林十三奇之名,雖有所聞,心中總有幾分不服。這樣一個糟老頭子,一個文弱書生,和一個紅妝少女,縱然會上幾手武功,也絕不會有什麼大不了得。但副總鏢頭對人家那等恭敬,卻是事實。只得憋在肚內,準備萬一前途有事之時,倒要看看人家有些什麼驚人藝業。

  又走一程,路徑突然險惡,須從一片叢林之中穿越而過。龍門醫隱遠遠望見林口驛路中心,黑忽忽的置有一物,方在與辛子壽指點之時,柏青青目力特強,已先向葛龍驤叫道:「龍哥!你看前面地上,一個好大的木魚!」

  辛子壽聞言大驚,催馬往前,果然那林口地上之物,是個絕大的鐵鑄木魚。不由在離鐵木魚兩丈之處,勒韁住馬,愁眉深鎖。

  這時身後五人,也已紛紛趕到。龍門醫隱笑向辛子壽問道:「這西陲高人,愚兄知道的太少。看賢弟這般神色,這鐵木魚主人,可還來歷不小麼?」

  辛子壽面色一整,剛待答言,那大力金剛孟武,已搶先說道:「老爺子!這隻鐵木魚威鎮青川康藏,無人不知。它的主人是個兇僧,就指這鐵木魚為名,自號鐵魚羅漢,膂力極強。這鐵木魚重有千斤,他背在背上,卻如同無物。是這西陲一帶,第一號的劇寇大盜,著實扎手得緊呢!」

  柏青青早已看出孟、袁二人,不信服自己父女及葛龍驤,聞言笑道:「孟鏢頭,你外號既叫大力金剛,力氣當然甚大,何不把這鐵木魚替他搬開,和尚來時,不管有多扎手,我全替你打發如何?」

  大力金剛孟武生性頗暴,膂力也委實不弱,聽柏青青說完,一聲不響,翻身下馬走到鐵木魚近前,蹲身猛運功勁。哪知憑他用足力量,僅能把那鐵木魚掀起半邊,要想整個端起,哪裏能夠?不由羞了個面紅耳赤,又不好意思放手,就這剎那之間,額上已見汗珠。

  葛龍驤知他難以下台,催馬上前,向孟武笑道:「孟鏢頭,這東西就算搬在路邊,仍是惹厭,我來幫你把它丟得遠點。」說罷,馬鞭一揮,恰好纏住鐵木魚一端。隨手一抖一甩,那麼重的鐵木魚,便如彈丸一般,飛出八、九尺遠,「轟通」一聲,墜入路畔草中。連大力金剛孟武的身形,還被葛龍驤這一甩餘力帶得向前踉蹌了幾步,才得站穩。

  這一來,袁、孟二人才由不得死心塌地信服人家,果然身懷絕藝。

  鐵掌神刀辛子壽,在馬上呵呵笑道:「孟鏢頭,你這該信我……」

  話音未了,林間傳出一聲極為洪亮悠長的:「阿……彌……陀……佛……」眾人夾眼看去,從林中慢慢走出一個矮瘦僧人,一見鐵木魚被人甩至路旁,面色微變,雙睛炯炯,向眾人電掃一遍,對辛子壽沉聲道:「辛子壽!何人斗膽,動佛爺鐵木魚法器!」

  老鏢頭涵養再好,也受不了他這種倨傲神色。何況身畔還有極硬靠山,遂也一聲冷笑,方待答言,左側林中,突然又傳出一陣銀鈴似的語音說道:「老伯伯,你要肯送十兩銀子給我娘治病,這個壞和尚我替你打跑好麼?」

  人隨聲出,竟是一個十四、五歲的青衣少女,手中握著一支似鉤非鉤、似劍非劍的奇形兵刃。

  葛龍驤見這少女竟似比谷飛英還要年輕,雖不如柏青青那樣美絕天人,卻也頗為清秀。自己方才甩那鐵木魚時,已然試出雖無千斤,也足有七、八百斤以上。由此推測,兇僧鐵魚羅漢終年背負此物,身材必然高大,但現身之時卻得其反。葛龍驤何等行家,知道兇僧瘦矮,而長年用那極重之物,內家氣功必然不弱,不由替那少女擔心。剛要回頭請命,由自己出戰,卻見龍門醫隱目注少女手上奇形兵刃,似有所思,遂未出口,暫觀其變。

  那鐵魚兇僧,在西陲縱橫多年未遇敵手,氣焰極高,今天不但鐵木魚被人甩開,辛子壽並還絲毫未露怯意。又從林中出來這樣一個年輕少女,言語之中,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看在眼內,不由憤怒已極。但兇僧也頗識貨,看眼前諸人,個個神色沉穩,知道今天有異尋常,可能遇上勁敵。遂把剛才因憤怒浮散的真氣,重新暗暗凝煉調勻,不理青衣少女,仍對辛子壽,冷說道:「辛子壽,你昔年是佛爺掌下遊魂,今日有何人撐腰,竟敢如此放肆!佛爺法駕素無空回,還不快將那盒紅貨獻上,趕快逃命!難道就仗著這乳臭未乾的小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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