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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葛龍驤話一講完,石上全身血污狼藉的衛天衢,竟與黑天狐宇文屏同時急急開口問道:「來人莫非姓葛?」

  葛龍驤也是悚然一驚,暗道怪事真多,這海外孤島之上從未謀面之人,竟知自己姓葛。也未答言,只是微微頷首示意。

  衛天衢一聲長嘆,閉目不語。黑天狐宇文屏足下微微後退,口中顫聲地問道:「你是不是衡山涵青閣,不老神仙諸一涵門下弟子?冷雲仙子葛青霜可認得麼?」

  葛龍驤見這狠毒兇殘猶在嶗山四惡以上,江湖中聞名喪膽的黑天狐宇文屏,竟似有點畏懼自己,倒真有些大惑不解,聽她又猜出自己師門,更覺詫異。但轉念懷想,她既露怯意,索性將她唬退豈不省事。遂揚聲答道:「老妖婦所料不差,你昔年嫁禍江東之計,業已敗露。我恩師涵青閣主人與冷雲仙子已然和好,正連袂到處搜尋。你還不快痛改前非,找一個人跡不到之處,銷聲匿跡,死期就不遠了。」

  但他哪知其中另有因果,就是這幾句話,已然弄巧成拙,被對方聽出諸一涵、葛青霜尚不知昔年隱秘。但今日與衛天衢所言,卻機密盡洩,豈肯再留葛龍驤活口。

  黑天狐宇文屏聽葛龍驤講完,面容突轉慘厲,獰笑一聲說道:「小孽種!乳臭未乾,也敢謊言欺人。我來問你,宇文屏昔年所作何事?」

  葛龍鎮本來不明底細,一下真被問住,方自囁嚅難答,耳邊突聽遙天之中似有鶴鳴。

  黑天狐宇文屏見他這等張口結舌神情,也確知昔年隱秘尚未盡洩。嘿嘿一陣冷笑,叮然一響,那根插入石中的奇形鐵杖,業已拔在手中,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葛龍驤,目光冷峻,面容淒厲已極!

  葛龍驤知她即將發難,正在凝神戒備,身後石上的衛天衢突然一聲大喝道:「宇文屏!你休要罪上加罪,再造惡孽!」

  黑天狐獰笑一聲,右手鐵杖舉處,機簧一響,杖頭形似蟾蜍之物的口中,突然噴出一團黃色煙霧。

  葛龍驤知道蟾蜍所噴黃霧,大概就是所謂「蛤蟆毒氣」,哪敢怠慢,慌忙拋卻手中降魔杵,十指齊彈,用彈指神通的疾勁罡風,想把黃霧撞散。

  哪知「彈指神通」,雖然威力甚大,但用來制這「蛤蟆毒氣」,卻不對路。黃霧經罡風一撞,中心雖被撞散,卻向四邊瀰漫,來勢反而更快。同時黑天狐宇文屏,趁葛龍驤十指剛剛彈出,未及回收之際,左手猛扯腰間所蟠綠色蛇尾,先前搭在胸前軟綿綿的蛇頭登時怒抬,從蛇口之中噴出一片青色奇腥光雨。

  這「萬毒蛇漿」,是黑天狐宇文屏五毒邪功之中最稱厲害之物。它係搜集二十二種毒蛇毒液,再加配藥物,熬煉成漿,灌在身上所盤那條假蛇腹內。機關設在蛇尾,只要伸手一拉,肩上蛇頭立時怒抬,毒漿也自蛇口噴出,輕重遠近,無不由心。這與人對面動手之間,均可隨時應用,端的防不勝防,奇毒無比。

  但她蛇漿搜集配製,太已艱難,十餘年操作聚集所得,不足使用十次,故黑天狐對此物極其珍惜,非到功力不敵,性命交關之際,絕不輕用。今天因有鬼胎在身,自己與衛天衢所談之話,一傳到諸一涵、葛青霜耳內,立刻便肇殺身大禍。何況更從葛龍驤面貌辨出,正是多年心頭隱患,立意除掉,所以一動手就用上了看家本領極毒殺手。

  「蛤螟毒氣」與「萬毒蛇漿」,雙雙迸發!她這兩般毒技,連龍門醫隱柏長青都引為大忌,專門為它埋首天心谷,用朱藤仙果與千年鶴涎,苦煉解毒靈藥;葛龍驤功力、經驗兩兩相遜之下,如何能逃此厄。果然未及蛇漿上身,葛龍驤一聞那團黃霧異香,頭腦已暈眩。神智模糊之中,只聽得先前所聞鶴鳴之聲,越來越急,身後衛天衢也怒聲大喝,並有一片極勁掌風,把自己震倒,臉頰之間,黏上幾點涼冰冰的似水非水之物,奇腥刺鼻,人便失去知覺。

  ***

  不知多久以後,葛龍驤神志漸復,彷彿耳邊有人笑語之聲,要想睜眼觀看,只覺兩片眼皮,有如千萬斤重,竟自睜不開來。只聽那位風流美劍客衛天衢的口音,呵呵笑道:「一託天佑,二仗大師的無邊佛法,此子竟保無恙。不然衛天衢罪上加罪,便歷萬劫之苦,也難消此孽了。看他眼珠在眶內轉動,人已醒轉,但尚須以極高功力,助他補益真元才好。大師這場功德,做個徹底吧。」

  另外一個清亮女子口音答道:「衛道友一念回頭,已登彼岸,尚有何孽可言?你五行掌的乾元罡氣,為他補益損耗,最是當行出色,儘管施為,不必過謙了!」

  衛天衢也自笑諾,葛龍驤隨覺得一隻手掌,按在自己的命門上。起初只微微有一股溫和熱力,慢慢由對方掌心傳入自己體內;逐漸熱度加強,燙得四肢百骸,說不出來是舒服還是難過。比起天心谷中,龍門醫隱用少陽神掌為自己倒吸透骨神針之時,別有一番滋味。

  葛龍驤內歷艱鉅,深知厲害,忙自冥心絕想,把全身功力自然散去,一任那股熱力周行於通身要穴與奇經八脈之間。等到運行十二周天以後,漸覺本身真氣亦可提用,遂慢慢凝聚,與衛天衢掌心所發熱力互相融匯,再行周身流轉。果然這樣一來,收效更速,頓飯光陰過後,葛龍驤除覺臉頰之上好似異常乾燥之外,已無其他痛苦。倏地雙目一睜,只見身臥一間石室之內的雲床之上,那長髮長鬚的風流美劍客衛天衢,右手剛離自己命門要穴,引袖去拭那滿頭大汗。

  葛龍驤知他為救自己耗損真氣極多,方待起床稱謝,並詢問那黑天狐宇文屏是死是逃,衛天衢竟似已知其意,把手虛按,不使起坐,微笑說道:「葛小俠劇毒新除,元氣初復,尚須再為歇息片刻,不必拘甚俗禮。你大概是想探問中毒被救經過,聽我先行略述,少時再作詳談便了。

  「那黑天狐宇文屏除恨你干預她害我之外,因見你面貌酷似她昔年所害之人,又問知姓葛,並為涵青閣主人弟子,越發料定不差,正是她心頭的隱患。所以見面即下煞手,『蛤蟆毒氣』與『萬毒蛇漿』雙雙迸發。

  「我五行掌力雖也略具幾分火候,但能敵其一,難擋其二,眼看葛小俠即將無救之際,一位隱跡武林近四十年的空門奇人,東海神尼覺羅大師,突然乘鶴飛降,凌空遙吐佛門無上神功『法華金剛掌力』,一下擊散毒氣。黑天狐宇文屏也身受震傷,倉促遁去,但就這樣,葛小俠肺腑之間,依然嗅入『蛤蟆毒氣』,臉頰之上也沾了幾點『萬毒蛇漿』,遂由神尼座下靈鶴幾次辛勞,將你我馱到神尼所居覺羅島上,加以醫治。幸喜我先前接得兩粒黑天狐自煉解毒靈藥,與你服下,命可保住,但你頰上所沾『萬毒蛇漿』之後,已然略見殘毀,難得復原。不過依我之勸,此點倒是不足縈心。二十年前我何嘗不是與你一樣的丰神俊朗,才博得什麼『風流美劍客』之稱,終於沾上一身情孽,回頭恨晚。這種空花色相,有點缺陷,反倒可以來減掉不少淫娃蕩女的無謂糾纏呢。」

  葛龍驤聞言才知自己容貌已然被毀,舉手一摸雙頰,果然結有瘡疤。衛天衢微喟一聲,遞過一面青銅圓鏡。葛龍驤攬鏡自照,只見自鼻以下的兩頰之上,完全成了一片紫黑之色,不由心中一慘,正待開言,適才所聞清亮女音,已先笑道:「衛道友此語,貧尼未敢贊同。善惡由心,何關相貌,人之好色,亦理之常情。好端端一個丰神瀟灑的俊美少年,臉上添些缺陷,要說無憾,豈非違心之論。不過此瘡並非完全無法可使復原,只是所需的兩種天材地寶,太已難得。衛道友偶然墮落,早已回頭,問心當可無愧。趁此良機,何不把昔年隱事對他細述一遍,葛小俠既可盡悉前因,歸告不老神仙與冷雲仙子二人,使他們重歸和好,找宇文屏了結恩仇;衛道友也可從此靈台淨澈,再無雜念,就在這覺羅島上,共同冥心參悟武學之中,至高無上的性命交修之道。你們二位且作深談,貧尼要到別室做功課了。」

  話完,葛龍驤便見腳頭椅上,站起一位身著灰色緇衣、頭掛念珠的高年女尼,向衛天衢、葛龍驤二人,含笑擺手,走出室外。

  葛龍驤聽這東海神尼言中之意,自己身世,這衛天衢似詳知;再細思松巔竊聽黑天狐口內之言,猛然醒悟恩師與冷雲仙子反目因由,大概與自己的如謎身世,同屬一事。這一來把臉上瘡疤登時忘卻,目注衛天衢,滿含渴望地問道:「衛老前輩與神尼口中的昔年隱事,關係家師多年心願,若能詳加指示,晚輩實感厚德。」

  衛天衢一聲長嘆說道:「此事說來太長,你若得知其中實情恐怕恨不能寢我之皮,食我之肉,怎還會實感厚德?但我自失足墮落以至覺悟以來,每憶前非,輒如芒刺在背。唯想在你恩師或冷雲仙子,最好是在你手中,一死謝罪,以求心安理得,則尚有何話不敢明言。你就這樣躺著不動,聽我講完,也當可復元如初的了。」

  葛龍驤見衛天衢話中有話,不覺心中突突亂跳。想自己對這衛天衢印象極好,何況又是救命恩人,千萬不要教他與自己有什麼不解深仇,使自己難以相處才好。心頭越急,也就越想明瞭真相,不由連聲催促。衛天衢卻是幾度欲言又止,最後低頭沉思半晌,倏地抬頭,眉峰緊聚,目光中和面容上充滿了懺悔和憂鬱的感情,慢慢地說出一番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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