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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葛龍驤人已受制,只得由她。何況他自兩歲時,即被諸一涵帶回衡山;十數年來,除師父師兄朝夕督促,讀書學劍之外,未親外物;直到奉命投書,在廬山冷雲谷中才開始與異性接觸。冷雲仙子天人仙態,自己一見即興孺慕之思;谷飛英則稚年小妹,未足縈心。

  薛琪雖然僅大自己兩歲,但言談舉止太過老成,故而雖然長途跋涉,同赴華山,自己心中只是把她當做個大姐姐,與師兄尹一清一般敬重;並還覺得尹師兄和這位薛師姐,無論武功人品,俱相類似,他日還想從中拉攏,撮合良緣,本身毫未起過情愛之念。

  但對這位玄衣龍女柏青青,心中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除了初見面時,被她硬指為淫賊惡徒,略感氣憤以外,竟然越看越覺投緣。等到雙方說明來歷,知道誤傷自己,又怕自己好勝,不肯自閉傷處穴道,借著笑語殷勤,冷不防的連點自己三處要穴暫阻針毒攻心。下手又快,心思又巧,此刻索性不避嫌疑,要把自己抱回家去醫治。雖然師門威望,及諸、葛二老與龍門醫隱的宿昔淵源,有以致之,但她女孩兒家肯令自己暱稱青妹,一片真誠,確實不易。觀女可觀其父,足見「龍門醫隱」柏大俠一定豪氣沖天,性爽不俗。

  柏青青言道:「這『透骨神針』之毒,雖能排出體外,但也必須禁受極端痛苦。師兄稟賦雖好,亦絕非十日之內可以復原。何況家父透骨神針只傳用法,解法尚未及傳,小妹卻因欲赴一位至交姐姐之約,偷偷離家。不料對方突然失約,悵悵而返,把一番徒勞跋涉的怨氣,全對師兄發洩起來,以致闖此大禍。師兄雖大度寬容,允向家父緩頰,苟免罪責。但這等魯莽從事,一意孤行,賢愚不辨的行徑,也夠小妹自羞自愧的了。」

  葛龍驤見柏青青不但丰神絕世,並且倜儻大方,婀娜之中,富有剛健,絲毫不帶一般女兒的忸怩之態。本在嫣然笑語,說到最後,眼角之中已然隱含淚水,盈盈欲泣,分外顯得嬌媚,令人愛極。忙又好言相慰,並把自己奉命下山經過,向她娓娓細述,以解心煩。

  柏青青靜靜聆聽,聽到葛龍驤一頓大罵,卻罵服了個獨臂窮神,方始破涕為笑。

  兩意相投,就這片刻光陰,業已交如水乳。在笑語相親之中,眼前已到一處絕壑,柏青青向葛龍驤笑道:「下到壑底,再經過一處水洞,就到我家。這段下壑途徑極不好走,彼此淵源甚深,不算外人,既已不避嫌疑,師兄右手尚能轉動,索性抱住小妹,免得有虞失閃,我這就要下去了。」

  葛龍驤一想柏青青既然如此大方,自己再若假裝道學,反顯做作。何況在她懷中!展眼看去,那壑黑洞洞的,不知多深,懷中再抱一人,著實難走。

  遂向柏青青笑道:「青妹放心,龍驤遵命!」一伸猿臂,輕輕攏住纖腰。柏青青嬌靨之上,又是一陣霞紅。把頭一低,抱定葛龍驤在那窄滑不堪的小徑之上,直下深壑。

  那壑深逾百丈,雖然兩壁略帶傾斜,並未完全陡立,且已經人工,略除草樹,闢有小徑。但露潤苔湧,柏青青懷中又多一人,無法利用藤蔓攀援,全靠兩腿輕登巧縱。饒她輕功再好,也不免累了個香汗微微,嬌喘細細。偶然在極其難走之處,微微稍側,手中自然抱得更緊,好幾次都幾乎鬧了個偎頰貼胸。

  兩人俱是一般心思,雖然各為對方丰神所醉,均懷愛意,究係初識。在這深夜荒山,孤男寡女,軟玉溫香,投懷送抱,雖說從權,畢竟越禮,均自竭力矜持,生怕一落輕狂,遭人小視。所以迭次身軀相接之時,兩人心中都如小鹿亂撞,不住地騰騰狂跳,幾乎彼此可聞。幸而壑深樹密,月光難透,一片漆黑之中尚還較好,不然四目交投,益發難以為情。

  好不容易下到壑底,柏青青舒氣微噓。又轉折幾回,在一片松蘿覆蓋之下,現一古洞。二人入洞以後,越發黑暗,伸手已然不辨五指。葛龍驤暗想這位龍門醫隱,真個古怪,倘若就住在這麼一個黑洞之內,豈不悶死?方在自忖,耳邊忽聞水聲蕩蕩,洞勢也似逐漸往下傾斜。柏青青又行數步,輕輕放下葛龍驤道:「出此水洞,便到寒家。師兄暫請稍憩,待小妹喚人相接。」說罷合掌就唇,低做清嘯。

  葛龍驤在美人懷中,縷縷蘭麝細香,正領略得銷魂蝕骨,突聽快到地頭,反而微覺失意,把身受重傷早已忘卻,竟恨不得這段行程越遠越好。一聽柏青青突作清嘯,發音甚低,毫不高亢,但從四壁回音,聽出傳送極遠。知道柏青青不但輕功絕倫,連內功也極精湛,不過稍遜自己一籌半籌而已,不由更添幾分愛意。

  過不多時,洞中深處略見火光微閃,柏青青笑道:「家人已然駕舟來接,師兄傷處不能動轉,仍由小妹抱你上船吧!」葛龍驤自然正中下懷,剛由柏青青再度抱起,那點火光已自越來越大,看出是一隻自己黃昏之時,在伊水所蕩的那種梭形小船。

  船頭插著一根松油火把,一個青衣小童在船尾操舟,雙槳撥處,霎時便到面前。小童一躍上岸,垂手叫聲:「青姑。」兩隻大眼,卻不住連眨,好似揣測這位「青姑」懷中怎的抱著一位少年男子。

  柏青青笑向小童問道:「雄侄,怎的竟是你來接我,這晚還未睡麼?」

  小童答道:「自青姑走後,老太公日夜輪流,派人在水洞迎候,此刻輪到我值班。這船太小,這位相公似身上有傷,擠碰不便。青姑請入舟中,我從水內推船便了。」

  柏青青笑道:「雄侄確甚聰明,無怪老太公疼你。勞你水內推舟,改天我把你想學已久的那手『海鶴鑽雲』的輕功,教你便了。」

  小童喜得打跌,立時脫去衣履,擲入小舟,只穿一件背心和一條犢鼻短褲,跳入水中,扶住小舟,掉過船頭,等二人走上。柏青青懷抱葛龍驤,走入舟中坐定,小童雙足一蹬,推舟前進。船頭水聲汩汩,竟比槳划還快。

  葛龍驤見這小童,不過十二、三歲,伶俐可愛,問起柏青青,才知是她族侄,名叫天雄,因極得龍門醫隱喜愛,常日陪侍身邊,已然得了不少傳授。

  二人方在傾談,柏天雄突自水中抬頭叫道:「前面已要轉彎,青姑招呼那位相公,趕緊低頭臥倒。」

  原來洞頂至此,突然低垂,離開水面不過二尺。柏青青無法可想,只得使葛龍驤左肩向上,各自己雙雙並頭臥倒舟中。小舟原就窄小,這一雙雙並臥,哪有肌膚不相親之理。耳鬢廝磨,暗香微度,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葛龍驤心醉神迷,情不自禁,在柏青青耳邊低聲說道:「青妹,這段水程,龍驤願它遠到天涯,綿綿不盡呢。」

  柏青青見他出語示情,羞不可抑,半晌才低低答道:「龍哥怎的如此癡法?你傷好之後,我請准爹爹,和你一同江湖行道,日久天長,戀此片刻水洞途程作甚?」

  葛龍驤話雖說出,一顆心跟著提到了嗓口,又無法揣測柏青青的反應是喜是怒。她這一聲「龍哥」,一句「日久天長」,聽得葛龍驤簡直心花怒放,渾身說不出熨貼舒服。如果不是半身被制,幾乎就在舟中手舞足蹈起來。

  舟行極快,幾個轉折過去,已到水洞出口。一出洞外,葛龍驤眼前一亮,不覺一聲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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