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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說到此處,俯身取起一塊拳大山石,作勢便欲投進山洞,一探究竟。孟紅綃見狀含笑相攔說道:「楓弟不必投石,待我近前一聽,便知裡邊有無蛇蟲猛獸的了。」

  黃慕楓聞言,望了孟紅綃一眼,正要啟齒動問,孟紅綃又自接著說道:「楓弟,你是否懷疑在這聲若奔雷的瀑布激響之中,還能僅憑耳力,就聽出洞中虛實了麼?」

  黃慕楓道:「小弟心中,正有如此一問。」

  孟紅綃笑道:「楓弟,你當然一定曉得,武技之內有所謂『天視』、『地聽』之術?」

  黃慕楓答道:「對這種武功,小弟確實略知一二,但據小弟所悉,『天視』一道,暫且不說,此種『地聽』之術,運用之時,必要澄心清慮,暨別無其他雜音干擾,才可在十丈以內,聽出金針落地之聲,若有其他雜音干擾──像現在這等奔騰而下的百丈瀑布,轟轟發發,任你武功再好,『地聽』技術再精,怕也無從施為呢!」

  孟紅綃點頭說道:「楓弟所說,極為當行,但我要用的聽法,不是什麼『地聽』之術,卻是……」

  話還沒有講完,黃慕楓已經高興得拍手脫口叫道:「紅姊,我知道了!紅姊所用,必係新近參悟的妙音……」

  孟紅綃也不等他說完,連忙以右手食指豎向朱唇,輕輕地噓了一聲,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黃慕楓又望了孟紅綃一眼,知道孟紅綃此一舉措,必有深意,忙把已到口邊,尚未吐出的「神功」二字噎了回去。

  孟紅綃見黃慕楓似已會意,就對他招招手,兩人舉步同到澗邊。

  這山澗寬約三丈五六,正好橫流洞口,等閒人物,想要飛渡此澗,躍進洞中,倒真還不太容易。

  孟紅綃微一側身,傾耳朝那洞內聽了片刻,隨即轉向黃慕楓笑道:「楓弟,今晚我們太以幸運,這座山洞之中果然決無蛇蟲猛獸之屬,是個極為理想的宿處。」

  黃慕楓靜待孟紅綃說完,暗暗想道:「這『妙音神功』果然妙用無方,我原欲試試紅姊武功造詣到底如何?不想她竟這樣了得,只一傾聽,便已測出此洞實況,難怪『蕩魔寶籙』成為武林中人志在必得之物,如今寶籙業遭焚毀,普天之下,只有紅姊熟記胸中。俗語說得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就是昔日的『紫清玉女』,現今的『降魔秀士』,身邊的『紅姊』之所以迭受艱險的直接原因,也就是造成自己、顧青楓和她三人之間,悲合離歡,種種遭遇的間接緣由……」

  孟紅綃見黃慕楓無端端的又陷沉思,並且一臉傷感神色,對自己剛才的話,儼若未聞,料他又因甚事觸動悲懷,遂稍稍提高聲調再次說道:「楓弟,你又想些什麼?多感傷神,愁苦無益,王孫莫作多情客,自古情多損少年!現在天色已然不早,該進洞好好休息一下,明日清早,還要趕往『懷玉山』,到『黃衫紅線』龐真真姑娘的香塚之前奠祭奠祭,借盡哀慕之意呢!」

  黃慕楓聞言,頓從沉思中醒了過來,見孟紅綃對自己關注之情,溢於言表,遂歉然應道:「小弟一時失態,有勞紅姊久立,非常不安,還請紅姊恕罪才好。」

  孟紅綃趕緊答道:「楓弟說哪裡話來,你我自『雪山』結盟,相處至今,雖為異姓姊弟,何逾同胞手足?以後千萬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黃慕楓感激得嗓音咽塞回道:「小弟遵命!我們過澗去吧。」

  他這裡話音方完,紫清玉女孟紅綃隨即當先開路,未曾任何作勢,已自一式「凌虛舉步」,姿態美妙絕倫地越過山澗。

  三丈五六的距離,對這位研究「蕩魔寶籙」諸般神功初有成就的「紫清玉女」說來,毫無隔阻作用,直把個黃慕楓看得激發起萬丈豪情,清嘯起處,也自一式「天馬行空」,緊隨孟紅綃身側,輕飄飄地迅速飛渡。

  此時孟紅綃從囊中取出千里火摺,打亮照路,黃慕楓則自肩頭拔下青鋼長劍,撥開藤葛,兩個人一先一後,逕往洞中走去。

  在火摺照耀之下,首先展露於眼前的,是一條通道,兩側石壁和頭頂上端十分光滑,隱約可見浮雕滿佈,腳下亦頗平穩,沒有崎嶇難行的感覺。

  靠右首的石壁之上,並有三盞油燈,係分別就凸出的山石鑿成,形式頗為古雅,距離高低,大致相等,外面一盞,去洞口不過三步,裡面一盞,位於轉角,顯係照路之用,最妙的是每盞燈內,居然還存有不少燈油,及幾根焦了頭的燈草。

  孟紅綃邊以火摺點亮油燈,邊向黃慕楓笑道:「楓弟,你道如何?是不是造化可人,蠻有意思?」

  黃慕楓亦自面含微笑,應聲說道:「紅姊神功絕世,令人心服口服。」

  孟紅綃佯嗔問道:「楓弟,我的意思並非向你誇耀功力,誰要你來捧我?」

  黃慕楓道:「那麼紅姊的意思是……」

  話猶未了,孟紅綃便已接口答道:「我的意思是說,單就這條通道的情況看來,我敢斷定,此洞不是什麼武林豪客潛修武學之處,就是哪位世外高人遁世隱居之所。」

  黃慕楓奇道:「紅姊,從這三盞油燈看來,此洞固然有人住過,但你又怎能斷定是什麼世外高人或武林豪客呢?」

  孟紅綃含笑說道:「楓弟,你大概未曾看出這油燈的位置隱合『三才』方位,其中或許還有什麼奧妙可尋。」

  黃慕楓聽她講得合情合理,不由無限欽佩地點頭說道:「紅姊,你真是心細如髮,為什麼以前我就沒有想到這些?」

  黃慕楓話才說完,驀然覺得「以前」兩字頗有語病,如果孟姊姊注意聽了,怕不會立刻從這「以前」兩字,聯想到自己早就來過?因為起初尋找宿處之時,自己明明講了,這個洞穴是「前次經過此地,偶然望見」的,若叫紅姊聽出我以前已經來過,豈不是不合交友之道?交友之道,貴在推誠相處,何況還是結義姊弟……

  黃慕楓越想越覺得愧對紅姊,焦黃的臉上,不禁泛起一片紅霞。

  為了掩飾窘態,並分散孟紅綃的注意起見,黃慕楓趕緊又接一句問道:「紅姊,你還說過『蠻有意思』,又為什麼?」

  孟紅綃此刻邊走邊在觀望石壁浮雕,對黃慕楓的神色變化,全未介意,及聽他再次發問,才漫聲答道:「楓弟,你看這些浮雕,刻的是什麼圖案?」

  黃慕楓暗叫一聲「慚愧」!這此浮雕刻些什麼?自己以前為了營救心上人兒,突遭災變,幸經老前輩「釣鼇居士」攜來療治創傷,傳習他那「風雷雲雨」絕世劍法,在此洞棲息過一段時日,卻因容顏被毀,心灰意懶之餘,根本就對這滿壁浮雕所刻到底是些什麼圖案?未曾細加觀察。

  如今經孟紅綃一問,黃慕楓這才認真地朝浮雕上望了一眼,然後微帶驚訝地問道:「紅姊,這些浮雕上刻的圖案,都是各種姿式的人像嘛。」

  孟紅綃正色說道:「對了!人像姿式,變化萬千,說不定我們會從這些浮雕之中參研出某種罕見武學,豈不是『蠻有意思』?」

  兩人談談走走,已到轉角之處。

  通道至此轉向右方,右壁之上又有油燈兩盞,高低距離,亦復相若,通道盡頭便是石室,佔地似甚廣闊。

  黃慕楓猛觸靈機,急向孟紅綃問道:「紅姊,這幾盞油燈確有玄虛,前面三盞,隱合『三才』方位,加上後面兩盞,不又正當『五行』之數了麼?」

  孟紅綃不禁由衷地點頭讚道:「對了!楓弟能觸類旁通,足見悟性秉賦,全都高人一等,將來定有大成。」

  黃慕楓笑道:「紅姊,這回又輪到你捧我了。」

  黃慕楓邊說邊向孟紅綃索過千里火摺,把裡面兩盞油燈一一點著,然後還鞘插好青鋼長劍。

  此時五燈齊燃,前後通道,頓時大放光明。

  藉著通道壁上的燈光,兩人業已看清,石室只有一間,當中隆起一座新墳。

  墳頂也放著一盞油燈,看來很像青銅製成,卻已油盡燈枯,連所餘燈芯也都一焦到底。

  墳側散置半束紫草和一些凌亂的炊具。

  此情此景,真把個多愁善感的黃慕楓看得一眶珠淚,孟紅綃冷眼旁觀,也不由滿腹驚奇。

  孟紅綃無限關切地問道:「楓弟,你怎的見墳泣下,還說沒有什麼傷心往事?」

  黃慕楓信手撕裂一角衣襟,就石室門外,右牆之上的那盞壁燈,飽沾油液,才舉步走進室內,將油液擠入墳頂油燈,並以將乾未乾的帶油襟布,扯成細條,做一燈芯,放在燈裡,用火點著,隨即肅立墳前,口中喃喃有詞地似在禱告什麼?對他紅姊所問,竟充耳未聞。

  就連千里火摺自手中跌熄,都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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