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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孟紅綃對他這種動作愕然莫解,遂也隨同躍上,只見黃慕楓凝望著獨自回「三元峽」的「翻天怪叟」龐千曉的背影,珠淚泉流!胸前黃衫,已是一片模糊淚漬。

  孟紅綃訝然問道:「楓弟忽然如此傷心則甚?」

  黃慕楓含淚笑道:「紅姊,我不是傷心,我是高興得流淚!」

  孟紅綃仍自訝然問道:「我等遊俠江湖,助人為本,楓弟能為龐真真姑娘療疾一舉,原也算不了什麼……」

  黃慕楓拭去淚痕,截斷孟紅綃的話頭說道:「紅姊以為那位黃衫少女,果真是『黃衫紅線』龐真真麼?」

  孟紅綃被他問得一愣,目注黃慕楓道:「楓弟何出此言?我們縱或不識,難道『翻天怪叟』龐幫主也會將他獨生愛女認錯了麼?我適才冷眼旁觀,發現龐幫主對於龐真真姑娘,一片慈愛真情,頗為令人感動,哪有絲毫做作之處?」

  黃慕楓雙目之中淚光又現,搖頭緩緩說道:「紅姊,你猜錯了,我不但親眼看見『黃衫紅線』龐真真姑娘玉殞香消,並還親手為她挖墳埋骨。」

  這兩句話兒,聽得孟紅綃瞠目無言,驚奇萬狀。

  黃慕楓淒然一笑說道:「紅姊不要不信,我且拿件證物給你看看。」

  話完,遂自所攜行囊之中取出一柄奇形黝黑鐵斧,持向孟紅綃說道:「這柄是『翻天怪叟』龐幫主『翻天三寶』中的『列缺神斧』,便是『黃衫紅線』龐姑娘臨終之前遺贈小弟!」說到此處,手中「列缺神斧」微揮,一塊斗大岩石應斧而裂,顯然是鋒芒絕世的前古異寶。

  孟紅綃見狀,既不由不信,又不由不疑地目注黃慕楓,蹙眉問道:「若照楓弟這等說法,適才那位黃衫少女卻是……」

  黃慕楓滿面詫異神情,接口說道:「小弟也正為此事驚異不已呢!那位黃衫少女不僅與『黃衫紅線』龐真真的面貌身材生得一般無二,便連話音舉措,亦復極為相似。」

  孟紅綃想了一想問道:「楓弟既知『黃衫紅線』龐真真姑娘業已香消玉殞,怎不告知『翻天怪叟』龐幫主,卻反而替那冒牌黃衫少女巧為掩飾?」

  黃慕楓神情淒絕地長嘆一聲道:「小弟在見了那位黃衫少女以後,對於應否揭穿,抑或掩飾的衡量之上,委實煞費苦心,如今卻要向紅姊請教。」

  語音微頓,神情益轉幽淒地蹙眉說道:「『翻天怪叟』龐幫主雖然名驚宇內,威震江湖,並有『碧雲娘』柳如煙、『媚香仙子』孔凌霄等兩位夫人,但元配早亡,嫡親骨肉只有『黃衫紅線』龐真真姑娘一人,倘若得知愛女遭難去世,是否會對他發生嚴重影響?」

  孟紅綃應聲答道:「老年喪女,悲痛愈恒,龐幫主若知此訊,定然極度傷感,至少也要減去大半雄心壯志。」

  黃慕楓點頭說道:「紅姊說得對,我便因衡量及此,才設法替那黃衫少女掩飾,使她無父得父,使龐幫主喪女獲女,豈不是樁莫大美事?」

  孟紅綃笑道:「美事確是美事,但楓弟怎知那位黃衫少女沒有她自己的生身之父?」

  黃慕楓含笑答道:「小弟久走苗疆,一看那位黃衫少女的舉措神情,便知道她是一名流落苗疆的孤身漢族少女。」

  孟紅綃問道:「那位姑娘怎的那等神情怔忡?」

  黃慕楓笑道:「她因面貌身材生得與『黃衫紅線』龐真真姑娘一般無二,才被人誤認,送到『三元幫』中,但人地生疏,一無所知,自然難免茫茫失措。」

  孟紅綃「哦」了一聲,恍然大悟說道:「我明白了,楓弟適才治病之法,便是把『翻天怪叟』龐幫主告知的有關龐真真姑娘各事,一齊轉告那位黃衫少女。」

  黃慕楓接口說道:「不僅全部轉告,我並為了力求真實起見,又依照『萬劫門』前所聞,替龐真真姑娘編造了一段死裡逃生的故事!但對於『三元幫』內其他事物,卻無法一一告知,只好推說她神智尚未全清,請龐幫主隨時提醒,幫助她恢復記憶。」

  孟紅綃拊掌讚道:「楓弟心思真細,替她設想得這等周到。」

  黃慕楓目光一注孟紅綃,含笑問道:「紅姊,顧青楓兄是不是位天生情種?」

  孟紅綃雖覺他這句話兒問得有點突然,但仍微笑答道:「顧青楓情真情深而不濫情,確實是位磊落奇男,光明俠士。」

  黃慕楓黯然嘆道:「越是情真情深之人也就越禁受不起感情方面的嚴重打擊。顧青楓兄雖對紅姊一往情深,但因種種機緣,亦與『黃衫紅線』龐真真姑娘情份不薄!他若得知龐姑娘為他在『懷玉山』中飲恨埋香,恐怕……」

  孟紅綃聽出黃慕楓語意,不等他話完,便自接口含笑說道:「顧青楓若知龐真真姑娘這樁噩耗,精神上定受嚴重打擊,心頭創傷無法彌補。楓弟此事果然做得面面皆到,恰當已極。」

  黃慕楓笑道:「此事雖然面面俱到,但擅自替顧青楓兄做媒一節,卻終有些愧對紅姊!小弟若非深知紅姊是位襟懷曠達,仁慈無比的絕代巾幗奇英,也不敢如此斗膽放肆的了!」

  孟紅綃微笑道:「楓弟怎的又來捧我?我想要你陪我去辦件事兒。」

  黃慕楓眼珠一轉,便即含笑說道:「紅姊是否要我陪你去往『懷玉山』中,在『黃衫紅線』龐真真姑娘的墳前憑弔一番?」

  孟紅綃神色黯然地點頭說道:「楓弟猜得不錯,我縱未能為龐姑娘營穴埋香,也應該到她墳前祭奠上一束生芻、三杯水酒!」

  黃慕楓笑道:「紅姊這種意思雖然極好,但今日天色太晚,我們不妨在此休息一宵,明天再去好麼?」

  孟紅綃說道:「我也頗愛此地風物靈秀,尤其這當頭月色,清絕人間,我們就在這長松之下,以石為桌,對飲幾杯,再尋宿處便了。」

  說完兩人倚松而坐,取出身帶乾糧美酒,對月傾杯,但黃慕楓忽似有甚感觸,仰望流轉萬里,中天蟾魄,低聲歌道:

  「只一爐煙,一窗月,斷送朱顏如許!
  韶華猶在眼,怪無端吹上,幾分塵土,
  手撚殘枝,沉吟往事,渾似前生無據,
  鱗鴻憑誰寄?想天涯隻影,淒風苦雨!
  便砑損吳綾,唬沾蜀紙,有誰同賦?

  當時不是錯,
  好花月合受天公妒!
  只擬倩春歸燕子,說與從頭,爭教他會人言語,
  萬一離魂遇,偏夢被冷香縈住!
  剛聽得城頭鼓,
  相思何益?待把來生祝取,
  慧業相同一處。」

  孟紅綃靜靜聽完,目注黃慕楓,蹙眉問道:「楓弟,我有句話兒久積心中,想要問你。」

  黃慕楓道:「紅姊有話,但問無妨。」

  孟紅綃問道:「我自與楓弟『雪山』訂盟以來,總覺得你有什麼不肯對人明言的傷心隱事?」

  黃慕楓搖頭笑道:「紅姊不要多疑,小弟無甚傷心之事。」

  孟紅綃道:「楓弟休要強辯,你方才歌唱那首納蘭詞時,詞意歌聲,兩皆淒絕,我雖無師曠之聰,難道還聽不出你有滿懷感觸麼?」

  黃慕楓苦笑說道:「紅姊,小弟委實並無什麼不肯對人明言的傷心隱事,如果真有,絕不相瞞。」

  孟紅綃看他回話之時,凝望明月,眼中閃爍淚光,知他定有一份傷心往事,只是未到說明時期,才如此故作矯情,於是一笑置之,不再多問。

  松影漸漸東移,黃、孟兩人酒興已闌,彼此都有幾分醉意。

  經過片刻沉默,孟紅綃對黃慕楓說道:「楓弟,夜已深沉,該找宿處去了,明天還要你陪我去往『懷玉山』中『黃衫紅線』龐真真姑娘的埋香之所,祭奠祭奠,也好了卻我一樁心願呢。」

  黃慕楓語音略帶沙啞地答道:「好,但不知紅姊與我分頭去尋,還是一起去找?」

  孟紅綃道:「當然一起去找,既可互相照應,又能省去往返呼應之苦,楓弟,你看如何?」

  黃慕楓道:「這樣也好,我前次經過此地,偶見東南山谷茂松修竹,飛瀑流泉,景色秀絕群峰,谷深之處彷彿有個洞穴,當時因為趕路,未曾細察,如今反正無事,何不尋去看看,也許是個大好宿處哩。」

  話才說完,兩人即刻收拾起身,孟紅綃一掌掃清石上酒菜遺漬,便自與黃慕楓同往東南山谷緩步行去。

  這山谷距兩人適才休息之處不過里許,展眼間便即到達,黃慕楓手指一道噴銀潑乳的垂空匹練,對孟紅綃說道:「紅姊,你看那瀑布飛墮山澗之處,滿生藤葛,就在那一片藤葛之後,不是隱約有個洞穴?只不知其中有無蛇蟲,能否棲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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