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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公孫玉冷笑一聲答道:「老前輩慮得極對,慢說万俟午決不會為我盡力,就算他不知公孫玉來歷,勉強下手,我亦寧死拒絕!總之,且盡人力,莫問天心,我就不信人間正氣,會蕩然無存,讓万俟午那邪惡魔頭,始終猖獗!」

  一晃三日,公孫玉已可勉強走動,但沈南施卻依然無法下榻,知足漁翁因連日傾談,得知公孫玉情絲早有所繫,遂在一再籌思之下,向公孫玉說道:「公孫老弟,你既不欲再對這沈姑娘留情,則不如趁著她傷勢未痊,悄悄獨往峨眉,免得把這樁錯雜恩仇,越纏越亂!」

  公孫玉沉思有頃,向知足漁翁嘆道:「公孫玉雖因情有所屬,只得辜負沈姑娘一片苦心,但『道義』二字,卻不能不講!沈姑娘為我身負如此重傷,九死一生,公孫玉無論如何,也應該等她傷勢完全復原,彼此把話說明以後再走!」

  知足漁翁目注公孫玉,點頭嘆道:「公孫老弟雖然光風霽月,無愧俠士襟懷,但我看你縱屬精鋼百煉,也敵不過繞指柔腸,天生情種,對情之一關,未必跳得過呢?」

  公孫玉微笑不答,自此便親侍沈南施湯藥,並絕口不提他事,沈南施在他一片殷勤之下,芳心可可,笑靨時開,傷勢居然恢復得意外之速!

  知足漁翁看在眼中,不住暗暗搖頭,但公孫玉卻宛如未覺,這一段光陰以內,他委實對沈南施招呼得無微不至,在任何外人眼中,均將毫無疑問地把二人看作天造地設的一雙情侶!

  六天過後,沈南施傷勢已痊,邀了公孫玉並坐江邊石上,一同向西矚目,觀賞那宛若萬馬奔騰,排空而至的滾滾江流。

  公孫玉看見奔流觸石所激起的浪雨飛花,想起所遇所經,不由沁出一身冷汗!

  沈南施微笑說道:「我自幼從師,並因喜習水性,經常扁舟一葉,自巫峽上溯夔門,或下放西陵,來往洪流,把這三峽形勢,記得熟而又熟!何處有石?何處是灘?無不瞭如指掌,不然當日縱有絕頂武功,一經覆舟,便難免不作溺死冤魂,成了魚蝦的口中美食了!」

  二人因這一段病榻纏綿,感情激進,相互間的稱呼已改,公孫玉聽完說道:「南妹恩情……」

  沈南施不等公孫玉話完,便即嗔道:「玉哥哥,你甚麼都好,就是有點頭巾氣,老改不掉!要論到『恩情』二字,你對我有恩在先,不是那一粒玄門智珠,沈南施此身豈非早化異物?所以慢說這點小惠,我一生一世,都對你報答不了呢!」

  說到此處,突然極其婉孌地,香肩半倚公孫玉,螓首微抬,幽幽說道:「玉哥哥,我求你件事,你肯答應我麼?」

  公孫玉有點誤會沈南施用意,心頭一驚,但仍含笑答道:「南妹一向豪爽,怎的吞吞吐吐起來?你說說看是甚麼事,居然用得上『求我』二字!」

  沈南施俏目流波,凝注公孫玉臉上,慢慢說道:「巫山翠屏峰仙女坪之事!完全誤會,我師傅性情又怪,他那一掌之仇……」

  公孫玉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不禁啞然失笑,截斷沈南施話頭說道:「我既與南妹訂交,巫山神姥老前輩便是我師門長者,南妹怎的提起這個『仇』字,未免有點該打!」

  沈南施聽公孫玉根本不曾把恩師一掌擊毀他內家功力之事,記在心中,不由又感又佩地說道:「玉哥哥,你品格真高,心腸真好!」

  公孫玉心中有話,幾度欲言又止,但如今見沈南施誠中形外,語語含情,不由暗想再纏下去,必如知足漁翁所言,越纏越深,遂暗暗把牙一咬,向沈南施含笑問道:「南妹傷勢,完全無礙了麼?」

  沈南施嬌笑答道:「玉哥哥,不要扭心,我腿上雖還有一二處結痂未落,但已不妨礙行動,明天就陪你到峨眉山去,找那『玉葉金蓮』好麼?」

  沈南施越是這樣深情款款,公孫玉心中想說的話,便越發難以出口,憋了半天,憋得俊臉通紅,但終於被他憋出一個法兒,吞吞吐吐地向沈南施說道:「南妹,我……我……我……」

  公孫玉的這副尷尬神色,也使沈南施誤會起來,嬌靨飛紅地偎在公孫玉身旁,低聲說道:「玉哥哥,只要你喜歡的事,我總無不同意!」

  這幾句曲盡柔媚,情意綿綿的答話,聽得公孫玉心頭一酸,眼角微潤地和聲說道:「南妹,我講個故事你聽。」

  沈南施大眼連眨,點頭笑道:「我最愛聽故事,但是玉哥哥不要講太苦的,我心腸軟,會哭!」

  公孫玉心頭又是一陣難過,微停片刻說道:「這故事是實事,到現在還沒有完,所以結局是悲是喜,誰也無法斷定!」

  說完便把自己身世所遭,暨與卞靈等效戴天仇等結識經過,詳詳細細地敍述一遍,但將當事人名,完全更換!

  沈南施何等冰雪聰明?聽不多時,便知道公孫玉是在現身說法。

  公孫玉感覺到沈南施緊偎自己的嬌軀,逐漸發抖,便知道她已明白自己用意,雖然擔心不知會弄成怎樣一個結果收場?但仍硬著頭皮,佯作不知地直往下講!

  沈南施身軀越來抖顫得越覺厲害,但聽到公孫玉六詔山涉險,獨闖純陽宮,重會卞靈筠以後,反而慢慢寧靜起來!

  這種現象,未免使公孫玉有點莫明其妙,直等講到誤毀「柔經」,入川尋覓知足漁翁,探詢武林名劍「靈龍匕」下落之時,沈南施突然幽幽說道:「玉哥哥,不要再講下去了,你抱著我!」

  公孫玉如今對這沈南施是既有點愛,又不能愛,正不知她反應如何之際,怎忍拂她心意?遂輕伸猿臂,攏住纖腰,兩人默默無言地互相偎抱。

  沈南施聲音微帶哽咽的說道:「玉哥哥,我知道你講的做事,是你現身說法,心裏難過得很!你抱得我緊點,我要哭了!」

  公孫玉也是一陣酸鼻,感覺得有點進退兩難,終於遵從沈南施之言,猿臂加力,把她嬌軀攬得緊了一點!

  沈南施閉目無言,但珍珠般的眼淚,卻從眼角之間,滾滾而落。

  美人「含顰」的境界,本來要比「帶笑」高上一層,而悽然無語,情淚泉流,更足令當事人為之消魂蝕骨。

  公孫玉天生情種,此心匪石,也由不得地低頭垂淚,淚珠兒恰巧落在半躺半偎他懷中的沈南施姑娘的玉頰之上!

  沈南施突然收淚,自懷中取出一條香巾,替公孫玉拭去眼淚,卻任憑自己雙頰,留著縱橫淚痕,嘴角上浮起半絲悽然欲絕的笑容說道:「玉哥哥,你這幾滴眼淚,流在我臉上,使我好不安慰!我有幾句話要問你,可不許騙我!」

  公孫玉看出沈南施心情悽苦已極,點了點頭,眼中又復含淚欲滴。

  沈南施再度替他以巾拭淚,搖頭說道:「英雄有淚不輕彈!男孩子偶而流幾滴眼淚,表示在英雄肝膽以內,兼富兒女心腸,未嘗不可略增嫵媚?但老流眼淚,卻有損應具的英風俠氣!我要問你的話,目的只要你推誠相告,並不是令你難於作答的呢!」

  沈南施恢復了她那爽朗風神,公孫玉竟越發覺得愛意滋生,難以自遣,手攬纖腰,不由自主地又抱得緊了一點。

  沈南施雖不垂淚,神色仍自難免悽然,仰頭向公孫玉問道:「玉哥哥,這故事中的男主角,當然是你,第一女主角叫甚麼名字?她所顧忌的殘廢魔頭,是不是六詔神君万俟午?」

  公孫玉生平不善謊語,也不願欺騙沈南施,遂照實說道:「她叫卞靈筠,是六詔神君万俟午門下八女之一!」

  沈南施繼續問道:「那第二女主角呢?」

  公孫玉知道沈南施這次是明知故問,率然答道:「她就是你恨透了的戴天仇!」

  沈南施看著公孫玉,搖頭苦笑說道:「玉哥哥,你又錯了,我師傅把你打得死去活來,並毀掉一身內家上乘武功,你都能忘掉一個『仇』字,我若再對戴天仇記恨,沈南施還是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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