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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道人手捋銀鬚搖頭笑道:「徒存方士傳,誰證上清仙?出家人遁跡深山,不過為的是逃脫名利糾纏,使靈台智舍之間,少一點骯髒齷齪,修行養性,葆我真如,圖得個清靜二字,及略為延年益壽面已!慕容施主昔年盛譽,曾震關東,今日相逢,真是幸會,貧道上一下清,恭迎俠駕。」說完,側身讓路,請客入林。

  慕容剛一面與一清道人笑語,一面心中疑惑不定,暗想這一清道人,言談器宇及雙目神光,均不帶絲毫邪氣,自己再三觀察,仍然覺得確是一位遁跡山林的世外高人,然則那匹玉獅子白馬晝夜狂馳,自遠遠的楓嶺積翠峰,把自己引來此地作甚?

  思索之間,業已把松林走完,那座道觀就建在林外不遠,形勢極為古雅,庭蘿花鳥,室靜塵埃,桂影侵簷,藤枝繞檻,尤其偶然的一兩聲清磬,委實令人澄耳寧心,捐除不少爭強鬥勝之念!

  一清道人請客就坐,等道僮獻上香茗之後,含笑問道:「慕容施主!你俠駕絕不會無故突然光降閩北,何況這洞宮山,更算不得什麼名山勝地,足供流連,方才途中,貧道見施主似有甚重心事,來意究竟如何?儘管直道!」

  慕容剛見自己神情被人家看出,單刀直入問起話來,這種事無據無憑,何況連玉獅子白馬主人的真實姓名,俱無法拿穩,究應如何答法?

  正在沉吟之時,呂崇文劍眉一揚,目光電射,向一清道人說道:「道長快人快語,我等也不必相瞞,在下斗膽,想啟問道長一言!」

  一清道長笑道:「呂小俠豪氣干雲,有話請講,貧道但有所知,無不奉告!」

  呂崇文道:「四靈寨天鳳令主『天香玉鳳』嚴凝素,此時可在貴觀之內?」

  一清道人聞言一愕,搖頭說道:「貧道與四靈寨向無瓜葛,他們四靈令主之一,『天香玉鳳』嚴凝素,怎會無故在我觀中?兩位施主係聽何處傳言?可能有誤!」

  話音剛落,突然又道:「不過貧道武夷採藥,昨夜方回,二位稍住幾日,等我師弟一塵回觀,問問他可知此事?」

  轉面對身旁侍立的道僮問道:「二觀主走時,可曾說過去往何處?及幾時回觀?」

  道僮垂手答道:「自觀主雲遊採藥去後,二觀主即行離觀,前夜方回,騎來一匹極好白馬!但那馬倔強異常,二觀主才一下騎,便被逃走!二觀主好似氣急,說了一聲:『此馬萬留不得!』便即隨後追去,至今猶未見返!」

  一清道人聽完,臉上神色霍地一變,長眉雙挑,自語說道:「難道師弟這多年潛修,塵心未淨,竟然又效昔日所行,無端生事麼?」轉向慕容剛叔侄說道:「聽道僮之言,二位施主所說之事,可能有些因由,但嚴凝素本人絕不在我觀內,卻可斷言!此事來龍去脈,貧道絲毫不知,二位施主可否推誠相告?彼此研討一番,或可有些頭緒!」

  慕容剛見狀知道這一清道人,確與此事無干,因呂崇文已直認玉獅子白馬主人,就是「天香玉鳳」嚴凝素,不好改口,遂含笑說道:「『天香玉鳳』嚴凝素乃我叔侄好友,因在楓嶺積翠峰,見她所騎的一匹千里龍駒,身帶傷痕,滿山亂跑,知道可能牠主人遇難!又因寶馬通靈,把我們一直引到此地,才敢冒昧干謁道長,如今命我世侄把那馬喚來,請令高徒一認,是否前夜所見之馬,再等一塵道長回觀,此事便可了然!」

  說完向呂崇文道:「文侄!我在此陪一清道長閒談,你去把那玉獅子白馬喚來一認!」

  呂崇文點頭領命,回到來路危峰之下,向天引吭長嘯!過有片刻,峰頭即有馬嘶相應,但想係該處峰壁太陡,無法馳下,呂崇文等有半晌,一白一黑一紅三匹駿馬,竟不知從何處繞路,蹄聲的答,自東方深林之內跑來!

  尤其那匹玉獅子白馬,對這谷中路徑好似甚熟,不等呂崇文率領,便自循著曲折山徑,往那道觀馳去!

  剛到呂崇文與慕容剛先前會見一清道長的林口,突然見另一條小徑之中,出現一個頭戴九梁道冠,身著杏黃道袍的長身道人,暴吼一聲:「孽畜居然自行回轉,真是找死!」道袍大袖一展,兩點寒星,直奔玉獅子馬頭打去!

  因白馬性急救主,跑得飛快,呂崇文則帶著烏雲蓋雪和火騮駒隨後緩行,人未出林,已生此變!匆促間救援不及,急忙伸手腰下豹皮囊內,一探一甩,三粒鐵石圍棋子電閃飛出,兩粒正好從橫裏撞飛道人所發暗算玉獅子白馬的兩點寒星,另一粒卻把道人面前的一根松樹橫枝,一擊而斷!

  道人是從遠方回觀,只看見那匹玉獅子白馬,根本未曾注意馬後林內還自有人,呂崇文這出其不意的三粒鐵石圍棋子,倒真把他嚇了一跳!

  松枝一斷,道人飄身左避數尺,濃眉雙剔,正待發言,玉獅子白馬一聲怒嘶,快如電閃一般,縱過道人當頭,後蹄猛登,竟向他後腦踢去!

  ***

  休看道人一身極好武功,對這靈駒怒撲,竟像是曾經吃過苦頭,不敢小視,晃身滑步,輕飄飄的閃出七、八尺外!

  但腳步才自站定,耳後有人冷冷問道:「你是不是叫做一塵道人?」

  道人這一驚非同小可,方才閃身之際,分明此處無人,腦後人聲從何而至?

  雙掌護腦,倏然回身,只見面前站定一個十六、七歲,肩插雙劍的勁裝英俊少年,身後並隨著一黑一紅兩匹駿馬,星目之中神光電射,正注定自己,等候答話!

  道人見對方太已年輕,神色頓時又轉傲然,面現獰笑說道:「你家道爺法號正是一塵,娃兒是何人門下?到這洞宮山天琴谷內,找你家道爺何事?」

  呂崇文見一塵道人,這副桀傲獰惡神情,比他師兄一清的道範丰渠,真有天壤之別,沒好氣的用手一指玉獅子馬問道:「好端端的,你要害這白馬作甚?」

  這時觀內閒談的慕容剛與觀主一清道人,也為馬嘶人語所驚,出觀探視!

  一塵道人平時除對師兄之外,一向氣焰萬丈,此時聽這英俊少年說話的聲調語氣,竟似比自己還橫!不由一陣桀桀獰笑說道:「娃兒乳臭未乾,說話神情,怎的如此不遜?這匹白馬是你的麼?」

  呂崇文業已聽得一清道人與慕容叔叔出觀,故意氣他說道:「不是我的,誰來管這閒事,我這匹白馬,罕世難尋!你若傷折牠一根馬毛,我便拔去你十莖鬍鬚,還不一定頂得過呢!」

  一塵道人氣得暴跳如雷,怒聲喊道:「小鬼休出謊言,憑你也配騎這白馬?那是『天香玉鳳』嚴……」

  話猶未了,面前微風颯然,站定了一個英挺俊拔的中年書生,手指自己,急聲問道:「你說得不錯,這匹玉獅子馬,正是『天香玉鳳』嚴凝素所有!馬既在此,少不得要請教道長,人在何處?」

  一塵道人,豹眼環睜,哈哈一笑,方待答話,一清道人也已身臨切近,面罩秋霜,冷冷說道:「我離觀採藥,還不到半年,師弟怎便忘了清修本旨,竟和四靈寨徒交接?這是昔年遼東大俠、『鐵膽書生』慕容剛,與他世侄呂崇文小俠,師弟若知嚴凝素何在,趕快說出,我們出家人講究清靜無為,不要妄動貪嗔,捲入江湖恩怨之內!」

  一塵道人想不到師兄居然幫助外人講話,臉上神色劇變,足下微動,退後了兩、三步,雙眼上下打量慕容剛、呂崇文,然後向師兄傲然說道:「師兄此話不對,我們練成一身武藝,卻遁跡山林,豈非自甘暴棄?所以這多年來,師兄雖有出塵之心,小弟卻懷入世之念,三個月多,巧遇昔年舊友,業已介紹小弟加盟四靈寨,並蒙授玉麟堂香主之職!四靈寨奇人薈萃,高手如雲,聲威壓倒武林各派,以我們這種身手,投效其中,正可大有作為,一展抱負!不比在這洞宮山天琴谷,整日與煙雲鳥獸為伍,強得多麼?何況玉麟令主傅君平,對師兄頗為景仰,特囑小弟代為致意,師兄如肯入幫,傅令主立予玉麟堂首席香主之位!至於『天香玉鳳』嚴凝素的蹤跡何在一事,這兩位既有遼東大俠之稱,何不伸手比劃比劃,只要勝過小弟雙掌,那怕我不據實奉告?」

  一清道人初面呈急怒之色,後來到逐漸平息,聽完之後,眼中微閃精光,臉色反而淡漠已極,點頭說道:「我們本不是親師兄弟,不過當年志同道合,一齊在此出家而已!如今你既然毀棄十年清修,不甘淡泊,我又那能硬行阻止你的飛揚大願?不過龜龍麟鳳,名震武林,你既入四靈寨,怎又叛上逆行,暗害天鳳令主?何況憑你這身功力,諒也奪不下嚴凝素的千里龍駒,難道你竟違背誓言,動用昔日之物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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