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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上到峰腰,果然看見石壁凹處,建有一間滿為綠蘿覆蓋的高大石室,室旁還有一條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瀑布,掛壁飛瀉,景色幽絕!

  南天義當門而立,含笑相迎,他這石室,共分裏外兩間,外間縹緗滿架,錦軸牙籤,古翠琅環,奇香翰墨,竟是一間極好的書房!

  慕容剛暗暗點頭,心想怪不得南天義談吐之間,學識頗為淵博,看他這山居石室之中,居然還佈置這樣一間書房,可見此人文武兼資,確實不俗!

  外間既是書房,裏間當然是臥室,但慕容剛叔侄,一進裏間,不由便是一愕!

  原來裏間甚是寬敞,室中石桌之上備有酒菜,但卻毫無床帳之屬,而最令人觸目生疑的,是那東南牆角之間,竟有一口黑漆棺木,棺蓋欹在一旁,棺中並似還有衾褥等物!

  南天義請客就石桌旁邊的靠背右椅之上坐下,含笑說道:「慕容兄與呂小俠,可是為那口棺木疑詫麼?南天義近年以來看破世情,時時皆以解脫為念,我在大江南北的靈山幽谷之間,像這樣的石室,築有四、五處之多,到處均設有一口棺木,平素也就以棺為床,以棺蓋為帳,每夜臥在棺中,自行用裏面特設的搭扣,把棺蓋扣死!準備一旦平生幾樁心願得能了卻,大夢醒來,就此解脫,也免得旁人還要為我這孤煢老人費事,豈不乾乾淨淨?」

  慕容剛見這南天義說話之時,神情好不淒涼,不由暗詫他何以好端端的,出此不祥之語?

  南天義鑒貌辨色,哈哈一笑,面上那種無形中帶出來的憂傷神情,立時蕩然無存,仍然恢復了豪邁本色,向慕容剛叔侄答道:「南天義太已不才!我還自以為這多年來,確已明心見性,那知在眼看塵緣將了之際,靈台方寸之間掛滯仍多,出言無狀,豈是款待嘉客之禮?來來來!我先把盞敬賢叔侄一杯自釀美酒,然後有幾句肺腑之言相告!」

  說罷,拿起桌上一個錫製酒壺,先替慕容剛、呂崇文,各斟一杯,然後自己也斟了一杯,放下酒壺,持杯微笑敬酒!

  慕容剛、呂崇文一齊覺得南天義的臉上,和雙眼之中,突然現出一種湛湛神光!這種神光說不上來像仙?還是像佛?總之令人一望,立即油然生敬!

  叔侄雙雙舉杯,一傾而盡,南天義等他們喝完,才把手中酒緩緩飲下,雙眼微閉。

  慕容剛、呂崇文,俱是極大行家,見他好端端的,竟自暗提內家真氣,均相顧生疑,莫名其妙!

  南天義雙眼再開,神光仍自湛然!但已萎縮不少,向慕容剛叔侄微笑說道:「慕容兄賢叔侄,藝出恆山紫芝峰無憂上人和北天山冷梅峪靜寧道長等宇內雙奇,絕學神功,自足震懾武林,縱橫湖海!但經驗閱歷方面,卻委實差得太遠,崇文初離師門,猶有可說,慕容兄早年在白山黑水之間,曾闖下那大名堂,譽為關外萬家生佛,怎的仍嫌不夠細心。

  「四靈寨鬼蜮奸謀,沿途已見不少,今後還不知有多少花樣?尤其明春翠竹山莊一會,倘玄龜羽士和毒心玉麟等人在藝業方面,不敵之後,我料他絕不肯甘心認敗,就此使四靈寨瓦解冰消,定然有甚麼險惡奸謀,到時必須嚴密提防,不可絲毫大意才好!」

  慕容剛聽他突然好好地提到後話,詫異問道:「翠竹山莊一會,南兄不是曾允拔刀相助,屆時同往麼?怎的此刻忽然預作指教?」

  南天義微微一笑說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南天義自忖也許活不到明春,我們一路上,情意交投,關懷賢叔侄過甚,所以先把拙見奉告!」

  慕容剛、呂崇文聽他越說越覺不祥,正在互看皺眉,南天義又自笑道:「賢叔侄且莫驚疑,南天義再給你們來個驚人之筆,讓你們體察體察,絕世武功,是不是抵得過奸邪鬼蜮?這自皖中巢湖南來的千里之內,依我估計,賢叔侄至少遭遇死亡危險,千次有餘呢!」

  說完手執方才替二人斟酒的那把錫製酒壺,微微把壺中之酒,往地下傾出少許,石地之上,登時一片火光,顯示出壺中所貯的,竟是極其猛烈的斷腸毒酒!

  慕容剛、呂崇文不免驚得齊要離座起立,但一想不對,壺中之酒,三人各飲一杯,南天義並未例外,而且照那酒一著地,即起火光的毒性強烈程度看來,理應入口斷腸,但自己回想當時飲酒之際,不但毫無異味,而且此時腹中仍自泰然,覺不出有甚不適現象!

  南天義微微擺擺手笑道:「賢叔侄不必著,看我把這戲法變完再說!」

  伸手揭開壺蓋,送到二人眼前,原來是一把內藏機關的鴛鴦酒壺,壺分兩格,一格裝的斷腸毒酒,另一格裝的卻是無毒美酒,壺嘴也是兩條通路,通往不同兩格,機括處在壺柄之上,斟酒之時,可隨斟酒人心意,斟出毒酒或是美酒,端的製造得巧妙之極!

  二人看明以後,心中才自釋然,但覺得南天義既欲指教自己這等江湖鬼蜮,盡可以話說明,何必真拿毒酒裝在壺內,故弄玄虛,害得方才幾乎推桌而起,彼此反臉動手!

  南天義看出二人心意,又是微微一笑,拿起二人所用酒杯,把杯中餘瀝,傾向地下,未見絲毫異狀,然後徐徐將自己面前杯中的幾滴剩酒,也往地上一倒,卻一片火光,應手而起!

  慕容剛叔侄見他竟然自飲毒酒,雙雙驚得從座中跳起來,呂崇文自懷中取出寒犀角,急急問道:「南老前輩!你何故厭世?這是我無憂師伯所賜寒犀角,專解百毒,老前輩請先含在口中,暫遏毒性發作,慕容叔叔快找清水,好替南老前輩磨汁解毒!」

  南天義點頭面帶感激之色說道:「呂小俠這份人情,南天義心銘無已,這種毒酒,不是寒犀角之力能解,南天義暫時還自無妨,賢叔侄且請歸座!我還有一件更令賢叔侄驚奇百倍的東西,要給你們看看!」

  慕容剛、呂崇文叔侄此時已被種種接二連三的怪異之事,弄得神智全昏,癡癡的聽憑南天義指使,往石椅之上一坐,看他還有甚麼怪異東西,拿將出來,是否能令自己驚奇到如他所說的那種程度!

  南天義目中神光,已比先前又見萎退,面上所含的祥和笑容,也已漸漸變為苦笑,左手扶住石桌邊沿,右手往臉上一摸,竟自生生把自己的一隻右耳撕下!

  慕容剛叔侄恍然頓悟,宛如暴雷震頂,這一驚非同小可,雙雙手指南天義顫聲問道:「難……難……難道你是千……」

  南天義且不答話,左手微動,慕容剛、呂崇文所坐的石椅之上,突然「格登」連聲,不知從何處生出三隻極粗鋼環,雙腕連腰,一齊被鋼環生生束住,半絲功力也自施展不開!

  叔侄二人正在大驚失色,南天義從石桌之下,抽出一方微帶藥味的潮濕面巾,往臉上一陣洗擦,然後向慕容剛含笑問道:「慕容兄,稍安勿躁,可還認得我麼?」

  慕容剛對這副形相,腦中記憶最深,分明就是當初在蘭州豐盛堡呂家莊外桃林之中,假扮上吊的自稱朱姓鄉農之人,不由長嘆一聲,瞋目說道:「西門豹!慕容叔侄雖落你手,也真佩服你的智計絕倫!自皖中巢湖開始,天天要去找千毒人魔,卻天天與千毒人魔同行、同食、同宿,不怪你說絕世武功,抵不過江湖鬼蜮,你這種江湖鬼蜮,確實太已高明!古塔之巔、荒墳之夜、摩雲嶺頭的黑衣怪人,和仙人洞裏棺中枯骨,你是怎樣分身佈置?又何必沿路示恩,直到這石屋之中,才揭開本來面目,對我叔侄下手?望你詳細說明,我叔侄縱死九泉,亦無所憾!」

  慕容剛在這裏發話,呂崇文卻一聲不響,暗咬鋼牙,要想運用神功,把這三隻鐵環震斷!但這位「千毒人魔」西門豹,真是絕世奇人!無論何事,均做得妙到毫巔,那三隻鐵環兩隻正好束住脈門,一隻正好束住腰眼,休說是想運功震斷,連稍為動轉都有困難!

  「千毒人魔」西門豹,忽也長嘆一聲,潸然淚落,向慕容剛叔侄說道:「賢叔侄休要誤會,西門豹要是有害你們之心,哪裏還會等到今日?這一路之上,隨時隨地不可下手?我用鐵環機關束住賢叔侄,是因為彼此仇恨太深,真相一明之下,恐怕賢叔侄不肯等我把話說明,便即動手!所以才先行飲下那杯斷腸毒酒以示決心,並藉預先服用的兩粒自煉靈丹,和多年鍛鍊的一點內家功力,暫時遏阻毒性蔓延,等我把與賢叔侄這段冤仇,前因後果,了斷清楚,然後向呂小俠的已故尊人梅花劍呂大俠以死謝罪!不過西門豹雖然早已回頭,狂傲心情,至死不變,我雖然自甘了結殘生,以清當年所作所為的無邊罪孽,但卻不願死在任何外人手內!彼此一路情分不薄,賢叔侄暫時受此委屈還請擔待擔待呢?」

  說罷,一陣哈哈大笑,臉上又已恢復先前那種湛然神光,但笑聲未了,突然眉頭一皺,似有極大痛苦,自懷中取出一粒靈丹服下,略閉雙跟,把真氣調勻凝聚,緩緩開目說道:「西門豹早年所作所為,陰狠毒辣,無以復加,江湖之中,才送了我『千毒人魔』這個匪號!氣量襟懷,也褊狹到了極處,眥睚必報,任意橫行!因為一次在豫中作案,巧逢呂懷民大俠,被他施展梅花劍法,削去一耳,加以告誡放走!遂引為畢生奇恥,立誓復仇,虛心窺伺多年,終於探得呂莊主五十整壽之日,慕容大俠必自關外趕來拜壽,乃用苦心製成一隻毒匣,內盛當年被呂莊主梅花劍削落之耳,與我侄兒西門泰,假扮壽禮被劫,上吊自盡,假手慕容大俠轉送那隻毒匣,以冀呂莊主不致生疑,可能親自啟匣!」

  慕容剛想起當時情事,和盟兄的音容笑貌,不禁淒然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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