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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司馬瑜一驚道:「在下受的什麼傷?會如此嚴重?」

  女子蛾眉微蹙道:「相公初來之際,受傷確然不輕,可是相公體質不凡,復原得很快,只有臉上……」

  司馬瑜在失去知覺後,對一切事都很模糊,聞言大驚道:「我臉上怎麼樣了?」

  那女子頓了一頓,才遲遲地道:「相公臉上受了擦傷,小妹敷上了白獺髓,康復比較慢一點,所以要限制相公行動,就是怕相公忍不住那種痕癢的感覺,動手去搔抓,那豈不是將十幾天靜養之功毀於一旦……」

  司馬瑜本來還沒有什麼感覺,聽他一說之後,突然覺得臉上奇癢無比,同時四肢百骸,也有著說不出的難過,乃焦躁地道:「以前我昏迷不醒時,倒還無所謂,現在我神智已復,這樣子如何受得了,姑娘請放心好了,我一定忍住癢不搔臉上……」

  那女子想了一下才道:「不僅不能搔,在未到一百天前,連臉上的紗布都不可以揭開!」

  司馬瑜強笑了一聲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怎能那麼不懂事,姑娘只管把我放開,我絕對聽從姑娘吩咐!」

  那女子仍是遲遲地未作表示,司馬瑜不禁焦急地道:「我雖不知醫理,卻也知道靜養乃最佳的康復之道,姑娘這般地綁著我,徒然增加我心中的著急……」

  女子忽而輕嘆一聲道:「小妹也知道如此絕非善策,再者以相公此刻的功力,那幾根絲線也無法限制得了相公的行動,只希望相公在解脫束縛之後,千萬記得小妹的話,不到時間,絕對不去解開臉上的紗布!」

  司馬瑜但求趕快恢復行動,連忙答應道:「姑娘放心吧!我再不識好歹,也不能拿自己的健康開玩笑!」

  女子無可奈何地一笑道:「相公能這樣想就好了!人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活下去,才能進一步去做其他的要求與希望,否則的話,縱然有無限的幸福,卻沒有生命去享受它,豈非是鏡中之花,水底之月……」

  司馬瑜不知道她後來的這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可是那女子已經開始動手為他解除身上的束縛,遂也不便多問,再者那女子身上,淡淡地傳出一陣特異的香氣,如蘭似麝,無以名目,也牽引了他一部分的思緒!

  片刻之後,他感到手腳都輕鬆了,心如綑綁絲縧都被解除了,然而依然無法行動,不禁大是著慌,那女子卻似看出他的心意,微笑伸手地他的脅下又是一觸,輕微的一陣震動後,他才真的可以自由行動了!

  ▼第三十九章 空谷幽蘭

  被束縛了那麼久,一旦驟得自由,他只覺自己像一頭掙脫枷鎖的猛獸,有無限的精力急待發洩,輕嘯一聲後,從床上一縱而起,在空中連翻了四五個觔斗,才翻身落地,訕然地道:「在下一時忘情,無法自己,請姑娘恕罪!」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相公說那裏話,像相公這般生龍活虎的精神年齡,原不應久處於束縛之中,小妹以前之舉,乃出於無奈,得罪之處,還要請相公原諒呢!」

  司馬瑜笑了一下,才開始打量四周的環境,發現這是一間很精緻的小樓,室中的陳設古雅得趣,正中壁上懸著一幅小小的黃幅,畫著幾筆墨蘭,觸筆生動,意態萬千,不僅是畫出了君子之花的那種怡淡心情,連蘭花那般隱約的香味都彷彿在紙上刻劃入微,旁邊有一行絹秀的小字,寫著壬寅九年,蕙姑自寫於盛暑,是年甫十有二……

  司馬瑜被那畫意書法整個地吸引住了,忘情地道:「妙極了,這可是姑娘的手澤……」

  女子微赧地笑道:「兒時塗鴉之作,怎敢入高明法眼,相公恐怕連大牙都要笑掉了!」

  司馬瑜搖頭嘆道:「在下西湖上初睹馬前輩書法,以為天下之技止於此矣,今日見到姑娘的書畫,直不信人間有此妙手……那蕙姑可是姑娘的閨諱?」

  女子的麻臉兒更透出一層紅暈,低頭細聲道:「那是小妹的乳名,小妹表字蕙芷,家人都稱小妹蕙姑……」

  司馬瑜惶恐地道:「那在下太唐突了……」

  馬蕙芷仍低著頭道:「這倒怪不得相公!原是小妹自己不檢點,將賤名塗在拙作上,怎禁得相公呼讀呢!不過據家父說相公與家父淵源頗切,相公便呼小妹之名,也不要緊!」

  司馬瑜被她一言提醒,連忙問道:「姑娘不說,在下倒忘了,在下與馬前輩從未晤面,卻不知淵源自何而起?」

  馬蕙芷抬頭笑道:「家父既然尚未說明,小妹也不敢饒舌,等相公見到家父之後,自然會知道的!」

  司馬瑜一頭霧水,仍是未得解答,只得游目四顧,去打量其他的陳設,只見另一邊放著一張書桌,上面陳列著許多卷冊,雖不知書名,然而由裝訂上看來,那些書卷都是久年的古物,心中在欽佩著這女子不僅書畫稱絕,胸中學識定也十分淵博。

  由書而想到人,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的頭低埋著,身材窈窕而伶瘦,恰像一枝含芳孤隱的幽蘭,從肩看到腳,他的心忽而怦怦地跳個不止,而蕙芷也驚覺了,叫了一聲,飛也似的向門外跑去。

  原來腳下的長裙隱約處,露出一雙尖尖玉鉤,瘦可盈握,色白如玉,卻未著鞋襪……

  馬蕙芷出去了,他也感到很不好意思,訕然撫頰,發現臉面仍裹著厚厚的紗布,只有鼻孔,嘴唇與眼睛露在外面,被紗布包紮的地方開始發癢了,可是他不敢去抓,他也不知道臉上受了什麼傷,因為馬蕙芷說得那麼嚴重,使他不敢去違逆她的意旨……

  剛見過一次面,說過幾句話,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會對她存在了一種敬畏的心裏:「或許是為著她的才情吧?」

  他只有這樣替自己找答案!

  接著他又開始去捉摸她的印象了,她美嗎?不!她的麻臉實在不能算美,她醜嗎?更不!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她的身材,她的五官,尤其是她的氣質,都透露出一種超俗的美!

  這樣的一個女孩,無論為妻為友,都可以得到無限的幸福,只不知她嫁了人沒有,壬寅九年時是十二歲,現在是癸子,她該二十二歲了,比我小四歲,比冷姊姊小五歲!比靳春紅小三歲,比薛琪大一歲……

  想著!想著,他忽而敲自己的腦袋,罵著自己道:「該死!該死!我想到那兒去了!才見到人家的面,我怎能存在那種思想,冷姊姊與靳春紅的生死未卜,薛琪下落不明,我怎能又存那種卑劣的思想,再說我一生的情牽孽纏已經夠多了,怎麼還能心猿意馬的……」

  然而他又想到她剛才匆匆而去的情景,那赤裸而瘦小的玉足,從細小的尺寸看來,定是曾經緊緊地纏過,一個女孩子的腳,連她的丈夫都無緣一睹,因為那是她畢生最大的秘密,卻被我在無意間看見了!

  於是他在腦中盡量著去搜索著前人的詞句──描寫女子小腳的詞句!沒有!一句也沒有,連最風流的才子,最富才情的詩人,他們也沒有這份艷福,得以一見毫無遮掩的玉足,因此這一最動人的艷境始終未曾入詩!

  於是他忘神地輕念:「恁是無情也動人……這句話只能喻境,無法傳神,這種意境是無法以文字形容的!」

  想到高興之處,他禁不住大聲地唸起來了:「憑是無情也動人,恁是無情也動人,恁是無情也……」

  他突然頓住了,因為馬蕙芷又從門外進來,聽見了他的話,臉色一陣急變,明眸中珠淚直滾……

  司馬瑜趕緊一按心神,指著那幅墨蘭道:「在下替姑娘想到一句題詞,這蘭秀骨天成,身居幽谷,香及人間,只有那句話勉強可以用上去,恁是無情也動人,比喻它高深的品格,孤芳自賞……」

  到底是臨時編出來的話,越湊越不攏,到最後簡直無法自圓其說了,急得滿臉通紅,幸而馬上又靈機一動,慚愧地笑道:「在下讀書太少,實在無法與姑娘相比,強自附屬風雅,妄自品題,惹得姑娘生氣了!」

  馬蕙芷的臉色開朗了,微微一笑道:「相公太過獎了!小妹當不起這等佳謄,小妹從幼時即喜歡塗塗抹抹,然而十之八九,畫的都是墨蘭,相公可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司馬瑜很高興把窘場混過去了想了一下道:「蘭為花中君子,香在有無之間,只有接近它,瞭解它的人才能加以體會,姑娘畫蘭喻品,足見其高,蘭以墨成,為的是不著媚色,正如幽蘭生於空谷,若不是知者賞識,寧可終身常伴風露以終,絕不與濃桃艷李爭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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