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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第三十章 古道斜陽

  屋中點著一點綠豆大的燈火,照著一個形容枯瘦的老僧,手裏拿著半禿的拂塵,緩緩地揮動著!

  廢寺!老僧!這些情景並不足奇,奇怪的是那老僧的對面是一大排油漆剝落的棺木,老僧是拿著拂塵去撣落棺上的浮塵,口中還絮絮切切地唸著經。

  司馬瑜等了一下,才定下心來,暗想這也許是別人寄柩的地方,這老僧是替人家看柩,這廢棄的古寺既已作為停靈的地方,難怪沒有香火,年久失修了。

  想到這兒,他更定心了,剛想出聲招呼,可是那老僧的喃喃聲也大了起來,竟然唸的不是經文。

  司馬瑜聽得很清楚,他是在對人說話,口氣十分柔和,低沉沉地訴說著:「孩子們!時間又快到了,剛才我已經敲過鐘了,你們總該聽見了吧!快準備著起來了……」

  司馬瑜走過來的時候,腳步放得很輕,老僧絕對不會發覺的,這屋中也沒有別的人跡。

  那麼老僧是在對誰說話呢,除非對棺中的死人!

  想到這兒,司馬瑜不禁有點毛髮森然的感覺,忍不住咳了一聲,老憎似乎沒聽見,緩緩地移動腳步,走到另一具棺木前面,依然是揮動拂塵撣塵,口中也喃喃地重複剛才那幾句話。

  一間堆滿棺木的屋子,一個幽靈似的老僧,饒是司馬瑜膽大藝高,也難禁背上透過一陣沁沁涼意。

  再等了片刻,他忍不住開口道:「老師傅!」

  這一聲叫得很響,老和尚算是聽見了,緩緩地轉過身子,司馬瑜怕他看不見,急忙轉到門口站著。

  老僧微現驚色道:「咦!你不是此地的!」

  他的問話很奇怪,可是司馬瑜想不到那麼多,連忙跨去,作了一揖道:「小子司馬瑜,偶然遊山經此,因天色已晚……」

  老僧哦了一聲道:「原來你是過路的……」

  忽的他臉色惶容道:「不行,你不能進來,我們換個地方再說話!」

  說著放下拂塵,拿來桌上的油燈,搶先出了門,朝前面走去,司馬瑜雖是不解,也只得跟在他後面出來!

  老僧用手護著燈火,不使它被風吹滅,走了五六丈,連過四間廊屋,才推開最後一間屋門進去。

  藉著那一點微光,司馬瑜可以在破敝的屋門中望進去,只見那經過的一些屋子,其中都放滿了棺木。

  只有在最後的一間,才像是老僧的居室,裏面放著一些簡單的傢俱,以及鍋爐柴炭等炊具。

  老僧將油燈放在桌上才打量著司馬瑜:「此地十幾年來,從無人跡登臨,相公是怎麼找來的?」

  司馬瑜又拱手道:「在下四處遊歷,今日途經此地,剛好錯過了宿頭,因為聽見老師傅鳴鐘,才循聲找到此地……」

  老僧臉色一動道:「相公是被鐘聲引來的?」

  司馬瑜微覺奇怪,心思你把鐘敲得這麼響,我怎麼會聽不見呢,可是口中極為謙遜地道:「正是!在下從早晨登上這條山道,沿途俱未發現店鎮人家,直到現在還沒有吃過一點東西!」

  老僧掀動長眉笑道:「這路原來是官道,自從十五月前山下另開闢道路後,即已廢置不用,路旁原來的幾家居戶也遷走了,難怪相公找不到宿處了,相逢即是緣份,老衲只有一點山肴野蔬,相公若是不嫌簡陋,就請隨便用一下吧!」

  司馬瑜見他說話很和氣,連忙稱謝不止,老僧摸出火石,將爐子點燃了,又在木架上取下一些風乾的肉脯,開始替司馬瑜整治食物,同時笑道:「相公不要見怪,老衲未曾茹素!」

  司馬瑜連忙道:「那裏!那裏!酒肉穿腸,佛在心頭……」

  老僧笑道:「那是酒肉和尚想出將的解嘲語,當不得禪機使用,其實老衲倒不是故意不守清規,只因此地別無出產,購買又不方便,除了山鹿野獸之外,別無可食之物,老衲不得已,只好吃葷了!」

  司馬瑜應聲道:「老師傅說得很是!好在此處不太有人來,老師傅就是吃點葷腥,人家也不知道……」

  老僧微笑道:「相公這話老衲不敢苟同,出家人所修者心,所律者已,完全是在乎一己之心,不是做給人看的!」

  司馬瑜臉上一紅道:「老師傅教訓得很對,在下只不過是信口胡說,老師傅不要見怪!」

  老者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下去,司馬瑜因為說錯了話,訕訕的不好意思再搭腔,默默地看他忙著。

  等了一會兒,鍋中肉已熟,香氣四溢,老僧把肉脯切好放在木盤中,又在榻下拉出一個酒罐來笑道:「這是老衲採山果自釀的酒。相公將著用吧!」

  司馬瑜這次學乖了,沒有多說話,只是連連稱謝,老僧取出碗筷,各倒了一大碗,舉碗邀客。

  司馬瑜見那酒色橙黃,香味很重,喝在嘴裏,除了醇甜之外,另具一種辛辣之味,酒性非常之烈。

  司馬瑜由於本來就量淺,不敢多飲,只是頻頻吃著肉脯,老僧卻似酒量甚豪,連吃了好幾碗,依舊面不改色。

  酒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司馬瑜才搭訕問道:「打擾了這麼久,還沒有請教大師傅法號!」

  老僧微微一笑道:「老衲苦核!」

  司馬瑜覺得這名號很怪,微一遲疑,老僧又笑道:「苦乃百味之本,核乃百生之精,無一不從苦中來,浮生太多苦事,是故人方墜地之際,莫不呱呱苦啼,先識得苦中之味,始懂得生命之諦,苦中自有佳境,佛說一粒米藏大千世界,宇宙亦可作一核看……」

  司馬瑜體會到他的話中道理很深,不覺肅然起敬,正容舉杯道:「大師原本是一位得道高僧!」

  老僧哈哈大笑道:「相公太抬愛了,老衲四十五歲才出家,完全是為著謀生不易,這一襲僧衣,比較容易騙飯吃,十五年前行腳至此,受託照顧這些棺木,既不會誦經,又不曾禮佛,這得道二字如何說起!」

  司馬瑜一駭道:「大師是受了誰的託付?」

  老僧微笑道:「說來也許相公不相信,老衲是受了棺中死人的託付!」

  司馬瑜微一變色道:「大師在開玩笑!」

  老僧笑道:「老衲一點也不開玩笑,十五年前老衲也是遊方至此,也因為天色已晚,準備在此掛單,那時廟中另有一位道友在此接待,飯後那位道友報過法號,自稱悟淨,邀老衲在此同居,老衲正苦於飄泊不定,欣然答應下來,一宿無話,次日醒來之時,那位道友元杳無蹤跡,老衲找了半天,最後才在一座空屋中發現……」

  司馬瑜變色道:「他是死人!」

  老衲大笑道:「相公說得一點也不錯,老衲在空屋中找到了他的骨灰罈,上面寫著他的生卒年月,以時序推算,他已經圓寂十幾年了……」

  司馬瑜大為吃驚,訥訥地道:「那……那大師以後可曾再見過令友……」

  老僧微笑道:「沒有,那位老友好像職任已盡,從此未曾再露面!」

  司馬瑜囁囁地道:「這事情太怪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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