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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一面發話,一面把頭一搖,他那滿頭綠髮的髮梢,忽然齊斷,化作一大蓬綠色針光,向高踞殿中寶座的何撐天,飛襲而去。

  何撐天雖知這是毛陵最拿手的「修羅綠髮」,威力極為凌厲,卻仍夷然無懼,獰笑叫道:「毛陵,你這『修羅綠髮』,平日還能唬人,如今施為起來,卻無非自速其死罷了。」

  發話之間,何撐天便伸出腳來,向那長案以下的機括之上,踢了一腳。

  首先,「白虎殿」頂,垂落了一片晶簾,恰好擋在何撐天面前那條長案之前。

  「修羅綠髮」所化的大蓬碧色針光,被晶簾所阻,無法傷人,仍還原成無數斷髮,紛紛墜地。

  跟著,何撐天腳又一動,「咚」的一聲,又傳來了那種威力無倫的催魂鼓響。

  饒是毛陵事前曾行功默察,覺得體內並無異狀,但聽了這聲鼓響之後,腹中所蟄毒蠱,便告立即發作。

  「紫拂羽士」東門柳一見毛陵慘嚎倒地,兩手在胸前亂抓,便知無可救藥,索性補上一掌,把這「綠髮魔君」,也自結果,使「海外三魔」,同化南柯一夢。

  何撐天獰笑叫道:「東門柳,你不必做好人了,你還不是即將輪到的冤魂怨鬼?」

  東門柳冷冷一笑,揚眉說道:「何撐天,你不必耀武揚威,我不會等你動手。」

  語音方落,駢指便向自己的心窩點去。

  但手才一舉,勁風襲處,肘間突覺一麻,便告無力垂落。

  東門柳偏頭注目,見出手阻止自己自盡之人,是「金剪醉仙」羅大狂,遂苦笑說道:「羅兄,你何必阻我自盡,事已至此,我們均落入獨孤智的圈套以內,做了他陪葬之人,還不如自我了斷,來得痛快一些。」

  何撐天在那片晶簾之後,聽得狂笑說道:「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東門柳畢竟身分不同,無愧俊傑之稱,我今日也做點好事,讓你們自行了斷,不再下辣手了。」

  彭五先生搖頭笑道:「何撐天,你有什麼本領,儘管拿出來吧,螻蟻尚且貪生,為人豈不惜命?我們年紀雖已不小,卻都還想再活上十載八載,不打算自損天年,死得這樣早呢!」

  何撐天詫然說道:「你不想死麼?難道不曾見過先前榜樣?」

  彭五先生笑道:「榜樣只是指同類之物,不同類之物,便不能互相比擬。」

  何撐天莫名其妙問道:「此話怎講?」

  彭五先生微笑答道:「禍淫福善,千古一例,譬如獨孤智留傳給你的那種『催魂鼓』,對付起『海外三魔』,固然萬試萬靈,但若對付起『紫拂羽士』東門柳來,便未見得準有效驗。」

  何撐天根本不予置信地,冷然笑道:「怎會無效?東門柳照樣中了本幫前任幫主獨孤智的『毒蠍惡蠱』。」

  彭五先生滿面神光地,含笑說道:「雖然同樣中蠱,其間還有不同,『海外三魔』原本就是兇邪人物,惡貫早盈,東門羽士則是為了愛女前途,甘心捨身餵虎,他必會獲得天佑。」

  何撐天咻咻獰笑說道:「你倒會打如意算盤,獲得天佑,我卻不相信虛無縹緲的蒼天,真會有甚靈應?」

  彭五先生笑道:「不信你就試試……」

  語音微頓,轉向「紫拂羽士」東門柳含笑說道:「東門兄請鎮定心神,小弟對今日局勢,已有相當體會,包管你安然無事。」

  東門柳因早把生死置於度外,心中倒也坦然,遂對彭五先生,點頭一笑。

  這時,何撐天果然不服氣地,又用腳踢動機關,發出「咚」的一聲「催魂鼓」響。

  這種「催魂鼓」響,聽來雖均「咚」的一聲,其實輕重程度,各有不同,方能誘發不同人腹中所蘊的「毒蠍惡蠱」。

  高松泉、毛陵、文雪玉等「海外三魔」暨雲千里,既已慘死歸陰,則如今這聲鼓響,自然是專為「紫拂羽士」東門柳而發。

  雖然,彭五先生曾加安慰,但血淋之屍首在一旁,前例未遠,東門柳總難免有點心頭嘀咕。

  故而,「催魂鼓」聲一響,東門柳臉上神色微變,心中也跳了兩跳。

  但,僅此而已,東門柳除了臉色微變,心中微跳之外,毫無其他異狀。

  彭五先生雙眉一揚,向晶簾以後的何撐天,朗聲笑道:「何撐天,我的判斷如何?你萬試萬靈的『催魂鼓』,是否用在東門羽士身上,便告失效?」

  何撐天不服氣地,又把那「催魂鼓」兒,「咚、咚」連點兩聲。

  東門柳神凝氣穩,屹立如山,這回更連色都未變,心都未跳。

  彭五先生長嘆一聲說道:「何撐天,你記得『綠髮魔君』毛陵的適才感慨之語麼?『飛鳥未盡,良弓先藏,狡兔尚在,走狗已烹』,獨孤智已化異物,你何苦還要甘為鬼倀,做他的一張弓、一隻狗呢?」

  何撐天叱道:「你懂什麼?我如今不是替獨孤智做事,是替自己做事,因為我已是『六殘幫』幫主。」

  彭五先生以一種憐憫神色,看著何撐天,搖了搖頭,失聲一嘆!

  何撐天道:「你搖什麼頭?嘆什麼氣?」

  彭五先生答道:「我是嘆惜你也是『宇宙六殘』中人,頗能刻苦奮鬥,以殘疾之身,煉成絕藝,譽滿江湖,但一旦被名利所迷,卻笨得不如豬狗!」

  何撐天勃然叱道:「彭老五,你休要胡言亂語,信口傷人,我問你,我的笨在何處?」

  彭五先生微嘆說道:「你怎不想想?像獨孤智這種心胸狹隘,連死了都要拉上一群人為他殉葬的蓋代梟雄,怎肯把他耗盡心血,所創的大片基業,遺留給你,讓你坐享其成,做一個毫不費力的『六殘幫主』?」

  何撐天聽完彭五先生之言,默然片刻,獰笑說道:「你這話雖也有點道理,但卻管中窺豹,只見一斑。」

  彭五先生笑道:「你說我管中窺豹,只見一斑,我倒要請教你是怎樣權衡全局?」

  何撐天得意笑道:「獨孤智一生孤獨,無子無孫,他不把這片基業,遺留給我,卻又留給誰呢?」

  彭五先生失笑說道:「你才是打的如意算盤,完全錯了,獨孤智有子傳子,無子傳孫,既然無子無孫,他絕不肯把畢生心血傳交你這外姓人兒之手。」

  何撐天道:「不傳給外人之手,又便怎樣處置?」

  彭五先生從雙目之內,閃射智慧光芒,接口說道:「根據獨孤智的性格心胸,我斷定他必會自行毀滅。」

  何撐天大感意外地,駭然說道:「你斷定他會自……」

  一語未了,突然隆隆聲起,好似地陷山崩,震得這座「白虎堂」,卻有些搖來晃去。

  何撐天臉上方自變色,彭五先生向他搖手笑道:「你不必發慌,獨孤智何等算計,這『白虎殿堂』,是他作為萬世千秋的長眠之處,定必堅固異常,不會受甚波及。但『天玄』『天奇』兩谷,種種巧奪天工的精妙佈置,暨華麗房舍,卻恐均已化為一片劫灰的了。」

  這時,那種隆隆餘震,猶未靜止,何撐天恨得怒滿胸膛,破口罵道:「獨孤老賊……」

  彭五先生笑道:「對了!你要罵他,便趕快罵個痛快,少時恐怕連罵也罵不出來了。」

  何撐天愕然問道:「彭老五,你此語怎講?我何撐天只殘缺了兩隻手兒,並未殘舌。」

  彭五先生哂然說道:「我認為獨孤智辣手同施,不會對你一人獨厚,你定也中了奇毒。」

  何撐天搖頭說道:「這回你料錯了,我接受獨孤智囑託之前,與接受獨孤智囑託之後,都曾細心檢查,絕未中蠱,也未中毒。」

  彭五先生失笑說道:「這是當然,你若發現受了暗算,還肯死心塌地,替獨孤智處置這些陪葬人麼?」

  何撐天叫道:「你怎麼說我業已中毒,如今又……」

  彭五先生不等他話完,便自微笑說道:「我認為獨孤智聰明絕頂,機智深沉,他不會生前向你下毒,會在死後向你下毒,不會在你有所警惕之時,向你下毒,會在你志得意滿,泯失警戒之心以後,向你下毒。」

  何撐天道:「你莫要隨口瞎扯,你又不是神仙?」

  彭五先生笑道:「我雖不是神仙,但剝繭抽絲的推理至此,業已知道了獨孤智把毒下在何處。」

  何撐天既不敢相信,又不敢不問地,皺眉問道:「你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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