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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南宮隱醉眼雙翻,冷哼一聲答道:「小龍兒,你若小氣,何必請客!我老人家有千杯不醉之量,如今才不過喝了八壺,距離那個『夠』字,還差得遠呢!」

  說到此處,打了一個酒噎,舉手向喉間摸了一摸,正待繼續發話,燕小飛搖頭笑道:「老哥哥,你酒或不夠,但話卻夠了,千萬不要為了多貪幾杯,誤了大事!」

  「胡說!」南宮隱一瞪眼道:「我老人家是越喝越明白,你難道沒聽人家說過:『酒不盡興,不如不喝』,故而既已沾唇,須喝個痛快!廢話少說,趕快叫他們再送幾壺酒來!」

  南宮隱講起話來,舌頭有點發大,字眼兒也有點含糊不清,卻偏說仍未盡興,看來,他是非喝個酩酊大醉不可。

  燕小飛無可奈何,望著這位酒噎連連的南宮隱,不禁搖頭苦笑,並招來堂倌,吩咐再送酒菜。

  南宮隱聽得燕小飛招呼添酒,居然立刻便有了精神,一迭聲地催促堂倌,趕緊送上。

  這時,一陣如雷掌聲,夾帶著幾聲刺耳怪叫,一名歌妓的歌停舞住,臉帶迷人甜笑,退入了簾幕以後。鄰座不遠,有人擊桌嘆道:「這妞兒真不錯,人美得像一朵花兒,嬌嫩得吹彈欲破,不勝羅綺,若能輕憐蜜愛,真個銷魂……」

  另外一人,冷哼接口道:「吳老二,癩蛤蟆想吃得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尊容,配麼?要想真個銷魂,到船上去,別在這兒癡心妄想!」

  南宮隱除了拼命飲酒以外,萬事不問,燕小飛卻皺了一皺眉,抬眼向那發話之處看去。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燕小飛兩道本已微皺的眉頭,皺得更深。

  適才發話處的鄰座之上,坐著四位黑衣大漢,均是一式勁裝,腰懸長劍,服飾頗為氣派。

  但他們的眉宇之間,全都充滿了一種兇悍暴戾之氣,一望而知,不是善類。

  方才後發話的那人,譏諷得委實不錯,先前那見色思淫的黑衣大漢,恰好面對著燕小飛,是個掃帚眉,三角眼,招風耳,朝天鼻,並有張奇闊拱唇的醜嘴,倘若上得戲台,包管不用化裝,便成了一位活脫脫的「天蓬元帥」!

  諷刺他的那人,因係側坐,只能看見半邊臉兒,雞眼,鷹鼻,薄唇,也顯然是個尖刻陰損的典型人物。

  也許是他挖苦諷刺得太以使人難堪,那酷像「天蓬元帥」的黑衣醜漢,神色微變,似乎有所顧忌,敢怒而不敢言地,打了一個「哈哈」,勉強笑道:「我是說著玩的,鄺老大何必認真。咱們『翡翠谷』裏的妞兒,挑個最差勁的,也比方才唱歌跳舞的那個丫頭強得多了!」

  燕小飛本不想再聽下去,但「翡翠谷」三字,隨風入耳,卻使他目光一亮,再度留神!

  那被稱為鄺老大的黑衣大漢,冷「哼」一聲道:「說著玩的?哼,算了吧!吳老二,我對別人,也許不太清楚,但對於閣下的肚皮裏面,有些什麼牛黃狗寶,卻知道得明明白白!不錯,咱們『翡翠谷』裏,粉黛釵裙,窮盡天下美色,恐怕你不單不敢向她們說出方才那些欲圖銷魂的話兒,並連見色思淫的念頭,都不敢起!」

  吳老二醜臉通紅,尚未答話,鄺老大卻又繼續冷笑說道:「行了,吳老二,你不必強辯,我知道你熬不住火。待會兒,你去你的,谷主面前,由我來替你略加遮蓋。可是千萬記住,別找麻煩,否則大家都有樂子看了。」

  吳老二赧然一笑,連忙舉杯掩窘,喝了一口,望著鄺老大,神情尷尬地皺眉說道:「說真的,咱們谷主什麼都好,就是對於這一方面,束縛得太緊了些,谷裏那些水蔥似的妞兒們,放著也是放著,何不開一隻眼,閉一隻眼,給我們一點機會。難道非要使肥水落入外人田麼?」

  鄺老大勃然變色,目光炯炯地低聲叱道:「吳老二,你好大的狗膽,竟敢批評谷主,這些話兒,若是傳到她的耳內,你還有命麼?」

  吳老二的神色不變,嘿嘿一笑說道:「算了吧,鄺老大彼此上多年知交,何必板著臉兒,把官腔打得十足?常言道:『酒後見真情』,你何妨也拿出些真個的來?」

  顯然,鄺老大適才全是一片矯情假意,如今被吳老二一語道破心中事,臉上怒色頓斂,舉杯飲了一口,低聲說道:「吳老二,我若拿出些真個的來,又便如何?」

  另外兩名大漢中,坐在鄺老大對面的一個,突然忍不住,目注吳老二,冷冷說道:「吳老二,鄺老大說得是,即使他拿出真個的來,又能如何,你自信可以幫得上忙麼?咱們谷主作風從來就是這樣,別的不說,她不准咱們拈花惹草,自己卻粘上了個『鐵血墨龍』燕小飛……」

  話猶未了,吳老二突然「砰」地一聲,猛力拍在桌上,濃眉深皺,目中兇芒亂閃,恨聲說道:「他娘的,不提那『鐵血墨龍』燕小飛還好,提起來老子就無名火冒!他哪裏是什麼『鐵血墨龍』?分明欺世盜名,連條小長蟲都不如。咱們谷主,一向把天下男人,視如草芥,怎麼偏偏看中了燕小飛那個孬種?說什麼『天下第一高手』,卻被『勾漏二兇』打得狼狽不堪,幾乎……」

  吳老二滿口謾罵,燕小飛自然頗覺刺耳皺眉。

  就在此時,一線白光閃處,吳老二頓然殺豬般一聲大叫,手掩嘴唇,但唇間的絲絲鮮血,卻仍順著指縫流下。

  別人茫無所知,燕小飛卻看得清楚,那線白光,是一滴酒兒,而這滴酒兒,是南宮隱沾指彈出。

  那吳老二這聲殺豬般的怪叫,自然震驚了整座「秦淮第一樓」,無數道目光,一齊投過。

  除了吳老二痛得彎腰掩嘴以外,其餘鄺老大等三名黑衣大漢,均自勃然色變,霍地站起,手按劍柄,目光如電,四下搜索!

  鄺老大因身為四人之首,更復滿面兇獰神色,剔眉厲聲叫道:「那個王八羔子,暗中傷人,莫非活得不耐煩了?有種的就站出來……」

  白光再閃,他同樣地一聲慘嚎,合上了嘴,頹然坐下。

  另外兩名黑衣大漢,自然大驚失色,各從腰間飛快地掣出長劍。

  有人動了兵刃,「秦淮第一樓」樓頭,立刻一陣紛紛大亂。

  一些膽小的酒客們,甚至於驚得失聲尖叫,全身發抖。就在此時,四名黑衣大漢耳邊,響起了一陣輕若蚊鳴,但卻極為清晰的語音,冷然說道:「兔崽子,我老人家看你們哪個敢動?若非我老人家酒興正酣,不擰斷你們兩顆狗頭,拔了你們兩條狗舌才怪!如今只打落幾枚狗牙,只是略示薄懲,倘再嘴中不乾不淨,惹得我老人家動了殺心,就絕無僥倖的了!」

  鄺老大聽出這是內家上乘絕學,「蟻語傳聲」功力,便知對方比自己委實高得太多!遂心中一懍,冷汗直流地,強忍痛楚說道:「閣下那位高人,我弟兄是翡翠……」

  話未畢,耳邊的「蟻語傳聲」又復罵道:「兔崽子,你們為何前倨後恭?別想抬出『翡翠谷』招牌護身,我老人家走過八荒四海,闖遍五嶽三山,根本就不會把這三個字兒,看在眼內!連仲孫雙成那騷蹄子,見了我也得委曲一輩,憑你們也配問我老人家是何方神聖麼?滾,快滾,再不滾就把你們的滿嘴狗牙,一齊打掉!」

  痛楚未消,餘悸猶存,鄺老大慌忙一面凝神戒備,一面苦笑說道:「我弟兄技不如人,只有遵命,但閣下既言比我家谷主,高出一輩,想必……」

  耳邊人語,一聲輕笑說道:「兔崽子,你們大概是『不見棺材不流淚,不到黃河不死心』,少來跟我老頭子耍這一套,你們豎起耳朵聽著,但聽了可別後悔,我老人家就是『嵩陽酒客鬼見愁』……」

  四個黑衣大漢一聽竟是這位出名難惹纏的老魔頭,不禁心膽皆裂,準備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猛可地,耳邊又是一聲喝道:「站住,我老人家還有話說!」

  他們已知對方身份,誰還敢移動分毫?果均面若死灰,木然呆立。

  耳邊人語「嘿嘿」笑說道:「不錯,像這樣乖乖聽話,才不會再討苦吃!兔崽子們,回去告訴仲孫雙成那騷蹄子,她懷中摟的人兒,是個西貝貨色,莫要被那廝冤裏冤枉地,佔盡了所有便宜!」

  語音了後,四名黑衣大漢,仍自木立不動。

  南宮隱失聲笑道:「滾吧,兔崽子們,我老人家話已講完,誰耐煩再看你們那副蠢像?」

  四名黑衣大漢聞言,如獲大赦,立即恨不得多生兩條腿般,抱頭鼠竄而去!

  「秦淮第一樓」裏頭的普通酒客,早已嚇得走光,如今所剩下的,都是些膽壯心豪的武林人物,見狀之下,不禁哄堂大笑!

  這是最佳線索,燕小飛豈會輕輕放過?他剛要示意南宮隱,與自己連袂暗中追蹤,目光閃處,突然瞥見一樁幾乎令自己難以置信之事。

  他心中一震,忙向南宮隱低聲說道:「老哥哥,煩勞你跟住那四個蠢貨,我有急事,未便同行,明晚此時,仍在這『秦淮第一樓』裏頭相會便了。」

  說完,不等南宮隱有任何表示,便站起身形,丟下酒銀,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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