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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這番話兒,平平實實,據理說來,毫未含甚嘲刺,遂把柳少白聽得心頭狂震,默然不語。

  他暗忖對方說得不錯,逐鹿「蟠龍鼎」,必須面對舉世高手,互相周旋,雙臂俱在,尚屬是百般艱難,若是,自殘一肢,哪裏還有絲毫指望?

  柳少白想到此處,胸中的強項豪氣,雖化雲消,但表面上卻仍不甘示弱地傲然點頭說道:「多謝閣下指教,師門榮譽,固然重於本身,但柳少白磊落男兒,仍不願食言背諾!我打算暫欠此債,俟江浙事了,不論成敗,均立即奉上一臂!」

  孟嵐君與陳紫雲二女,聽柳少白這樣說法,方自心中一鬆,吁出了一口長氣。

  她們驚魂稍定,感佩暗生,四目盈盈,齊把目光凝注那青衣大漢,對於這器宇軒昂,武功絕世的豪邁武林奇客,頻送無窮敬意。

  青衣大漢聽完柳少白所說以後,連連點頭,長眉微挑,含笑說道:「好主意,對於這筆債兒,我不要利息,隨便閣下到何時還債均可……」

  柳少白接口叫道:「閣下放心,我不會欠得太久,只消江浙之事一了……」

  青衣大漢也自截斷他的話頭,微笑道:「時間久暫無妨,但既稱還債,便須當面點清!換句話說,就是你若不使我眼見斷臂,卻不算數!」

  柳少白聞言,未加深思地,脫口答道:「好,我們一言為定!」

  但他畢竟也是個聰明人物,話音才落,便體會出對方深意,不禁目注青衣大漢,劍眉雙剔說道:「多謝閣下好意,但柳少白一身傲骨,不受人憐,屆時縱然躡身海角天涯,我也必尋著閣下,讓你眼見還債!」

  孟嵐君、陳紫雲也自立即會意,兩雙妙目,齊注青衣大漢,芳心中好生感激。

  青衣大漢眉頭微蹙,向柳少白淡然笑道:「閣下既然知道我的用心,再好不過!我如此作法之意,是不願以一句玩笑言語,毀人終生。倘閣下執意非還此債,則看你本領如何?是否找得著我了!」

  一語方了,忽然聽得有人在林外叫道:「小龍兒……小龍兒……」

  青衣大漢眉頭又蹙,好似不得不答地揚聲叫道:「老哥哥,小弟在此。」

  隨著話聲,一團紫色人影,穿林而入,點塵不沾地飄落在青衣大漢與柳少白之間!

  來人披著一襲紫袍,身材矮胖,渾如肉球,酒糟鼻,瞇縫眼,頷下稀稀疏疏的幾縷灰鬚,正是那位號稱「嵩陽劍客鬼見愁」,亦魔亦俠的南宮隱。

  南宮隱到了當地,目光一掃雙方,向青衣大漢問道:「小龍兒,原來你有朋友在此,你們是早認識的麼?」

  青衣大漢笑道:「我們剛剛認識,是所謂『打出來的朋友』。」

  孟嵐君與陳紫雲見是這位武林怪傑,遂均斂衽為禮。

  柳少白也想轉移開自己的難堪局面,抱拳含笑說道:「酒肆拜別,多日未見,卻不料南宮前輩也趕來此間,莫非……」

  南宮隱雙眼一翻說道:「柳娃兒,你別跟我老人家來這一套,年輕人最要不得的,便是虛情假意,尤其若想和我這精靈古怪的老酒鬼,耍心眼兒,更屬班門弄斧,自不量力,我老人家就不相信你會不知道我老人家也要趕來江浙?但你們這些娃兒,儘管放心,在我老人家眼中,那隻『蟠龍鼎』兒的價值,還比不上十斤美酒!我只要一杯在手,便告醺然自得,哪裏還有工夫和你們這些小娃兒們,爭什麼先?奪什麼寶?」

  柳少白被這位人鬼皆愁的「嵩陽劍客」嘲諷得俊臉通紅,但卻忍氣吞聲,不敢發作。

  因為他知道只要一經惹上此老,便告如鬼纏身,陰魂不散地,永無休止,委實令人頭痛!

  青衣大漢笑道:「老哥哥這張利口,從不饒人,但常言道得好,『上得山多終遇虎』!總有一天,你會碰到頂頭貨色,弄得土臉灰頭,張口結舌!」

  南宮隱怪笑說道:「陽世間大概還找不出這等厲害人物,我只怕我死後,會被那位不畏任何強權的閻羅天子,對我大發雷霆,來個什麼敲牙割舌,就把我弄得慘了!」

  語出詼諧,再加上南宮隱那副搖頭晃腦的滑稽神色,委實令人絕倒。

  孟嵐君與陳紫雲二女,想笑不敢笑,首先成了掩口葫蘆,連那本極窘迫尷尬柳少白,也忍俊不禁,把一肚皮的羞慚惱怒,消去大半。

  青衣大漢,莞爾笑道:「老哥哥,你這就是多耽憂了,請莫要忘了你是有名的『鬼見愁』,鬼見既愁,則閻羅天子,恐也不能例外。據我所料,他在見了你尊容以後,定會頭疼腦脹,並為了顧全大局,使陰間安寧起見,極可能吩咐『豐都大樂隊』吹彈敲打,送你還陽,再來個永遠不許入境!」

  南宮隱怪叫一聲,神色倉皇地搖手叫道:「小龍兒,莫要缺德,這主意若是當真向閻老五提出,我就慘了!常言道得好:千年王八萬年龜,那位閻老兄,倘竟聽從建議,封鎖『酆都』,永遠不許我入境,我便將變作一位伸頭縮尾的披甲大將軍了。」

  南宮隱先是裝出吹鬍子瞪眼的一副發怒模樣,但說到最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那副神態,委實滑稽透頂。

  孟嵐君、陳紫雲與柳少白等三人,均無法強制地,紛紛掉過頭去,笑得雙肩聳動,只未曾笑出聲音而已。

  青衣大漢見狀,不禁暗嘆,世間事往往難如人意,逼得互不相讓,各走極端,釀成種種禍變。倘能在尷尬時,說上幾句詼諧雋語,直如解凍春風,力量絕大。

  他一面心中感慨,一面又向南宮隱揚眉問道:「老哥哥,玩笑詼諧,就此打住,你找我什麼事兒?請趕快說出。」

  南宮隱聞言,立即恢復了吹鬍子瞪眼的佯怒神色,指著青衣大漢,冷「哼」一聲說道:「小龍兒,你不提還好,提起來真令我老人家氣炸了肺!我渴乾喉兒,跑斷腿兒,四處為你打探消息,你自己則悠哉遊哉,賞『西湖』,拜『岳墳』,還要問我找你作甚?真是豈有此理,該不該罰?」

  青衣大漢點頭笑道:「該罰,該罰,等會兒我沽上一壺陳紹,買上幾條鮮魚,讓你消消氣兒,解解饞兒好麼?」

  常言道:寶劍送烈士,紅粉贈佳人,其意義便在物貴投其所好!南宮隱一聽青衣大漢要請自己喝酒,立時怒態全消,換了副眉飛色舞,饞涎欲滴的神色,連連點頭,怪笑說道:「好,好,這樣最好!小龍兒,難怪我喜歡交你這個朋友。我早就說過,我老人家相識滿天下,卻只有你這個朋友,最知心,最夠意思,如今,事實證明我言出有準,老眼無花,嘿……嘿……嘿……嘿……」

  一俊二嬌,見他們互相鬥口,越發竊笑不已。

  青衣大漢揚眉笑道:「老哥哥,褒也由你,貶也由你,你這兩張嘴皮子,真能把死人說成活人,活人說成死鬼!」

  語音略頓,目光一閃,看著南宮隱,苦笑說道:「老哥哥,說吧,你打聽來了些什麼消息?」

  南宮隱瞇縫著一雙老眼,先對柳少白、孟嵐君、陳紫雲等三人,望了一望,再向青衣大漢,咧嘴怪笑道:「小龍兒,昔日青蓮學士斗酒百篇,我老頭子雖不敢妄擬先賢,但若不先弄幾杯美酒香醪,潤潤喉嚨,卻也說不出話。」

  這位亦魔亦俠的風塵異人,表面上似乎是對青衣大漢刁難敲詐,但骨子裏卻是另含深意,不願洩漏秘密。

  青衣大漢心中雪亮,只是回答得有點出於南宮隱的意外。

  他淡淡一笑,搖頭說道:「老哥哥,不必耍花槍了,彼此均屬俠義,說起來也不算外人。你我此來,旨在衛道降魔,不在患得患失,故而須存甚顧忌?」

  柳少白等聞言之下,恍然頓悟,一齊以神秘眼色,盯在南宮隱的身上,微笑不語。

  南宮隱居然被他們這六道神秘目光,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指著青衣大漢,頓足罵道:「我不再叫你『小龍兒』了,你應該是條該死的臭長蟲,不識好歹的爛草繩,不然為何要專門拆我的台,搗我的蛋,在我屁股後面放火?好,你既慷慨,我老人家卻何必落人把柄,被人譏為小氣?索性抖露抖露也好……」

  說到此處,不僅青衣大漢在等他說話,連柳少白、孟嵐君、陳紫雲等師兄妹,也均凝神傾聽。

  南宮隱叫道:「聽著,那隻鼎兒,出現金陵,一般武林豪雄,均已紛紛上路,你若落在後面,可就來不及了!」

  青衣大漢滿面笑容,神色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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