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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杜飞绵接信看时,只见信上写着:“俗事羁身,与贤弟把臂快叙之地,只得定在‘白帝城’头,谨遣小霞小绛二婢,日夜随舟,代驱魑魅,俾免扰及贤弟与弟妹之风流雅兴,此亦贯彻愚兄‘龙三公子携美,龙二公子护花’之初衷本意也!”

  杜飞绵看完书信,向狄素云娇笑说道:“三哥,我们有了这样体贴的一位二哥,分明是桩喜事,你怎么在神色之间,反而有点不高兴呢?”

  狄素云苦笑说道:“结交良友,虽是喜事,但这位二哥,自己分身乏术,却还要派遣俊婢,日夜护舟,岂不把我们的满盘计划,都弄得无法实现下么?”

  杜飞绵“哦”了一声,微笑说道:“即令鱼儿难入网,恩仇了结在中秋,‘峨嵋金顶大会’之上,万方高手云集,一切恩恩怨怨,均可互相了断,故而我们目前,无需过份重视得失,就把这三峡行舟,视作俊游乐事,便能心旷神怡,领会佳趣的了!”

  狄素云点头笑道:“还是绵姊来得旷达,如今奇险方过,你且弹曲琵琶,替我及全船人物,表示压惊如何?”

  杜飞绵嫣然笑道:“常言道:‘夫唱妇随’,我们则反其道而行之,成为‘妾弹夫唱’!三哥要我弹琵琶不难,你却也要像东坡学士的‘前赤壁赋’中之语,来个‘倚歌而歌之’呢!”

  狄素云秀眉双扬,哈哈大笑说道:“来个‘倚歌而歌之’,那还不容易?但我却不愿像‘前赤壁赋’中所说的‘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弄成‘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的凄然境界!我请绵姊弹得雄壮一些,效法白香山所谓的‘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吧!”

  杜飞绵失笑佯嗔说道:“三哥在风流俊逸之中,总难免蕴有三分霸气!你打算唱些什么?”

  狄素云扬眉狂笑道:“人生得知己难,得红妆知己尤难!我要唱我毕生第一位红妆知己,送给我的那阙‘浣溪沙’!”

  狄素云意兴飞扬,朗声唱道:“拥妓时登白玉楼,寻诗爱向楚江头,杀人弹剑少年游!对酒人夸今杜牧,挑灯自拂古吴钩,龙三公子最风流!”

  歌声才了,杜飞绵琵琶也歇,向龙三公子扬眉笑道:“三哥,天下事往往巧不可偕,我们此行之中,每与古人的好诗名句相合!”

  狄素云微愕问道:“绵姊此语何来,我们目前情况,与什么古人好诗相合?李青莲的‘朝辞白帝彩云间’,虽是名作,但系千里江陵,放舟飞驶,这‘游龙舟’却是溯峡逆流,缓缓上行,莫非你是指他的‘巫山夹青天,巴水流若兹,巴水忽可尽,青天无到时,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迟,三朝又三暮,不觉鬓成丝’么?”

  杜飞绵摇头笑道:“我不是指青莲名诗,是想起了唐人刘禹锡的一首怀古佳作!”

  狄素云笑道:“刘梦得先生的怀古名作,首推‘西塞山’一首,‘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杜飞绵不等狄素云吟完,便自微笑说道:“三哥,如今地属‘益州’,适才你有踏断横江铁链之举,我只有把这诗儿,略微更动几字,便适合目前光景的了!”

  狄素云扬眉问道:“绵姊姊打算怎样改法?”

  杜飞绵看了看所乘“游龙舟”的龙头凤尾一眼,秀眉微挑,含笑吟道:“龙凤楼船上益州……”

  狄素云点头笑道:“改得好,这是眼前实景!”

  杜飞绵继续吟道:“巴东双虎黯然收……”

  狄素云失笑说道:“第一句是眼前实景,第二句是眼前实事,绵姊的‘巧合’二字,下得极称允当!”

  杜飞绵秀眉双扬,又复往下吟道:“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红幡出石头……”

  狄素云这回却讶然问道:“千寻铁帧沉江底之句,确实连半字都不必改易!但绵姊这‘一片红幡出石头’,却是什么意思?”

  杜飞绵笑道:“三哥,你且回头看看,前路江心险礁之上,正有红旗招展,岂不是:‘一片红幡出石头’么?”

  狄素云愕然转身,凝目看去,果见前路江心礁石之上,坐有一人,手中持着一面红布长幡,幡上并有字迹,仔细辨来,看出是:“预卜吉凶,善观气色”八字!

  狄素云看清字迹点头笑道:“原来是位算命先生,昔年姜太公渭河之滨,直针垂钓,曾有文王上钩!这位算命先生,却更进一步地,在三峡江心的激流礁石之上,持幡候教,莫非是想替龙王算算命么?”

  杜飞绵忍俊不禁地,失笑说道:“他确实想算‘龙’命,但不是‘龙王’之命,而是你这条‘风流游龙’之命!”

  狄素云一面吩咐舟子,尽量把“游龙舟”驶近那江心险礁,一面却扬眉笑说道:“绵姊说得不错,对方显然是位有心人,我只好移舟就教地,做成他这笔买卖的了!”

  说完,缓步走到船头,遥向那位在江心礁上的算命先生,抱拳笑道:“先生,在下龙三,有事求教,可否请过舟一卜,指点玄机,必当重致卦礼!”

  这位算命先生,是个极为清臞的须发微苍老者,听了狄素云话后,目光一闪,朗声答道:“龙三公子,你不是寻常游客,我也不是寻常卖卜之人,江心问卦,千古美谈,我要你百两黄金,作为卦礼,并不算是敲竹杠吧?”

  狄素云哈哈大笑道:“先生倘若真能指点龙三的未来吉凶,使我知所趋避,则慢说百两黄金,便是千两万两,亦所不吝!”

  语音方落,“游龙舟”头人影一闪,那位算命先生业已轻飘飘地,卓立眼前,向狄素云含笑说道:“闻得江湖人言,龙三公子挥手万金,风流绝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狄素云一面命人设座摆酒,一面微笑说道:“先生,彼此俱是江湖人,无须再卖江湖口,龙三敬备薄酒相敬,先生莫嫌简慢!”

  算命先生一见筵席已设,酒菜甚丰,不禁眉飞色舞,向狄素云连连点头地怪笑说道:“龙三公子,你既然看得起我请我喝酒,我愿将卦金减收一成,以示答谢!”

  狄素云微微一笑,与杜飞绵陪同这算命先生入席落坐,向他举杯笑道:“龙三先敬先生一杯,并请教先生,怎样称谓?”

  这算命先生好像嗜酒如命,“咕”的一口,便把杯中美酒饮完,咂咂嘴唇,含笑答道:“我叫冷东阳,有个外号称为‘铁嘴龙宾醉管辂’!”

  狄素云笑道:“管辂善卜,铁嘴擅算,‘醉’字则表示先生爱酒!但‘龙宾’一语,却有点莫测高深?尚望冷先生不吝指教,以开龙三茅塞!”

  冷东阳目注狄素云,怪笑答道:“龙三公子,你既姓龙,又是西南道上响当当的人物,怎会不知道‘龙师、龙宾、龙友’?”

  狄素云脸上一红,设法掩饰说道:“龙三近年来,远游东南,及三湘七泽之间,对于西南边陲人物,业已略为生疏,尚请冷先生见告!”

  冷东阳笑道:“有位才大无比,经纶盖世的年老异人,名叫张望干,外号称为‘仁心龙师卧诸葛’!有位家财豪富,交游极广的少年英杰,名叫李慕青,外号称为‘侠胆龙友小孟尝’!另外一人就是在下冷东阳,号称‘铁嘴龙宾醉管辂’!”

  狄素云扬眉笑道:“卧诸葛三字知其才,小孟尝三字知其义,醉管辂三字知其技!但‘师、友、宾’三者,却仍所难测,莫非三位都与一位自视如龙的部落首长,关系密切,被他尊为‘龙师’、‘龙宾’、‘龙友’么?”

  冷东阳摇手笑道:“龙三公子,你猜得已差不多,但其中详细情形,却因关系重大,请恕我暂时未便奉告!”

  狄素云见他不肯说出详情,遂也未便深问,举杯笑道:“冷先生请用酒,你是否即为龙三,及我这位杜飞绵姊姊,一卜终身休咎?”

  冷东阳一面饮酒吃菜,一面摇头笑道:“慢来!慢来!龙三公子,你可记得我的外号!”

  狄素云其明其妙地,应声答道:“这怎会记不得,冷先生不是叫做‘铁嘴龙宾醉管辂’么?”

  冷东阳自行提壶斟酒,目光微扫狄素云,杜飞绵,点头怪笑说道:“对了,我冷东阳醉了才是管辂!倘若未醉之时,连替那管辖先生穿鞋着袜,他都会嫌我脏呢!”

  杜飞绵一旁笑道:“冷先生真有趣!”

  冷东阳一阵哈哈大笑,又喝干了一杯酒儿说道:“我所说并非趣语,乃是实情,因为我的卜卦灵感,似乎都在酒杯之中。饮酒十斤,有了微醺酒意,便能知今日之事,饮酒三十斤,有了氍酮酒兴,便能知道明日之事!倘若只让我喝上三五斤酒,清醒白醒,连半丝酒意酒兴全无,便只能知道昨日之事!”

  杜飞绵失笑说道:“倘若让冷先生尽情畅饮,烂醉如泥,则如便如何?”

  冷东阳呵呵大笑说道:“百岁人生,俨如一梦,我若真个烂醉如泥,则可把未来各事,在一梦之中,完全获得预兆!”

  狄素云闻言,便命舟子取来三十斤美酒,放在这位“铁嘴龙宾醉管辂”冷东阳的面前!

  冷东阳瞥了那三十斤美酒一眼,向狄素云微笑问道:“龙三公子,你怎么只给我三十斤美酒?难道不想把我灌得烂醉如泥,让我替你多占卜一些未来大事!”

  狄素云目闪神光,扬眉笑道:“昨日之事无须问,今日之事已当头,未来之事太渺茫!故而龙三只想先生能略示玄机,替我占断些明日之事!”

  冷东阳点头说道:“好,等我把这三十斤美酒饮得差不多时,便替你占断明日气运!”

  狄素云与杜飞绵此时业已看出这位“铁嘴龙宾醉管辂”冷东阳,颇有趣味,决非江湖恶客,遂向他殷勤敬酒,倒看冷东阳饮完三十斤美酒,是否不醉?及有何精辟言论?

  冷东阳果然口到杯干,海量惊人,不消太久时光,便把三十斤美酒,饮得涓滴不剩!

  杜飞绵看得扬眉微笑,向狄素云问道:“三哥,我看冷先生的酒量,可称罕世无双,不知比起‘游仙酒丐’上官智老前辈来,到底谁强谁弱?”

  狄素云笑道:“大概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李白刘伶,难分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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