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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一觉醒来,只感到口干舌燥。室中一灯如豆,可听到水沸的声音,药香扑鼻。

  睁开虎目,扭头看到蒙的人影。壁角以三块砖架起一个灶,燃烧着两三根枯枝,暗红色的小火苗闪动,老太婆和少女正坐在灶前,用文火煎药。两人面火而坐,他只能看到她们的背影。

  少女发出一声长叹,喟然地说:“奶奶,我们不能留下来,说不定恶贼们已经追下来了,我们必须尽快地逃,逃过河才有生路呢!”

  “丫头,我们不能见死不救。”老妇断然地说。

  “可是,我们……”

  “恶贼们不知我们已经逃走。”

  “但……如果……”

  “如果他们发觉了,早就追下来啦!”

  “奶奶,我们不能冒险。”

  “不必多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不能弃之而去,奶奶必须遵守救人须救彻的古训。”

  他想说话,却虚弱难以发声;想动,全身无力。

  一天,两天……

  第三天,少女端了一碗微温的药汁,轻轻地走近床前,低下玉首说:“公子爷,药来了。”

  一位小姑娘扶起了他的上身,他就少女手中,喝干了碗中药汁,无限感激地说:“姑娘,谢谢你。请问令祖母在吗?”

  少女双目红肿,转首回避他的目光,低声道:“家祖慈上街去了,到车马店雇车。”

  “雇车?”

  “我们不能再停留,因此打算雇车南行,将公子爷一并带走。”

  “这……”

  “公子爷病后衰弱,需好好调养十天半月。”

  “哦!在下留在店中调养……”

  “家祖慈认为,万一店伙煎药不当,可能旧病复发,因此不敢将公子爷留下。”

  他心潮汹涌,感慨地叹道:“令祖母菩萨心肠,身在难中,依然慈悲为怀,为救人置一家三口的生命于不顾,在下铭感五衷,没齿难忘,大德不言谢,容图后报。”

  “公子爷言重了,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咦!公子爷怎知贱妾一家身在难中?”

  “在下曾经听到姑娘与令祖母的话。”

  “哦!这……”

  “这三天中,姑娘与令祖母不解带,悉心医治我这位陌生落难人,云情高谊恩比天高,在此世道炎凉之今日,委实难得。在下姓崔,名长青,请教姑娘贵姓?”

  “贱妾姓吴,小名娟。那位是舍妹小欣,年方七龄。”少女幽幽地说。

  “吴姑娘的身世,可否见告?追逐你们的人,又是何来路?”

  “唉!一言难尽。”

  “吴姑娘请勿见外,尚请明告。”

  “贱妾家位大同府朔州,家祖仙逝多年,逝世前曾与当地的土豪结怨。家祖逝世后,该土豪多年来一直不断煎迫,要置我吴家一门老少于死地。日前,家父家母在一次保护牲口的械斗中,被他们所暗杀,含恨九泉。家祖慈知道不能再留,便毅然带了贱妾姐妹两人向南逃,希望能逃到潼关,投奔现在潼关卫定居的亲友暂避风头。唉!只怕被恶贼们发现我们逃走,追来斩草除根……天哪!贱妾真不敢往下想。”

  他气涌如山,问道:“那土豪是谁?”

  “是石川堡的堡主灰狼桑达,堡在朔州西三十里,石川堡附近的村民,皆受桑堡主的钳制,谁也不敢有所拂逆,不然便有家破人亡的横祸飞灾。”

  “你们能不能在附近找地方暂避?”

  “我们在此地人地生疏。”

  “这样吧,可到府衙请求保护,平阳府至朔州相距千里,石川堡的人天胆也不敢前来行凶。”

  “崔公子有所不知,那恶贼养了一群会飞檐走壁来去无踪的鹰犬,官府保护得了我们吗?”

  “哦!这……”

  “如果雇到马车,我们今天就得启程,早走早好。公子爷如果能起床,请略加收拾,贱妾要回房打点。如有事吩咐,请叩壁知会一声,贱妾的住处就在邻房。”

  他沉吟片刻,说:“吴姑娘,请替我把店伙找来。”

  当天雇不到车,车马店表示后天可供应两部轻车南下,吴老太太已决定后天动身。

  次日,崔长青已可起床走动。吴老太太与两位孙女,轮番在房内侍候,令他万分感激。

  一早,两部轻车向南行。前一辆乘坐着吴老太太与小欣,车上载了一些行李与家具。后一辆是崔长青,吴娟姑娘同车照料。车后系着乌骓马,向南飞驰。每辆车有两名车夫,两匹健骡,直放风陵渡,预定五天可以到达。

  巳牌正末之间,车行三十里,进入襄陵县境,不久重与汾河会合,官道傍河向南延伸,东西是无尽的起伏丘陵,西面是浊浪滔滔的汾河。

  官道绕过一处河弯,前面出现一座小村寨。

  “叭叭!”车夫挥鞭暴响,车轻快地向南急驰。

  另一名车夫紧了紧头上的遮阳笠,说:“前面是马坊湾,到那儿歇马,走啊!”

  “叭叭叭!”鞭声清脆震耳,轮声隆隆,后面尘埃滚滚。

  蹄声如雷,两匹健马从后面追上了马车,从左右超越,马上的两名黑衣骑士腰佩单刀,瞥了车厢一眼,冷笑一声加上一鞭,健马飞驰而过。

  一声长哨,又追上了两匹健马。

  车厢内的人,不知车外的事。官道上车马往来不绝,谁也没留意旁人的闲事。

  车抵马坊湾,又有两匹健马超越而过。

  车停在一座小食店前,赶车的剎住车,跳下车叫道:“车在此地小驻片刻,客官可下车透口气,不可远离,歇好马就走。”

  前车的吴老太太与小欣并未下车。吴娟将水囊递给崔长青,说:“崔公子,先喝口水再说,下一站该喝药了。”

  他感激地说:“谢谢你,吴姑娘。哦!车中灰尘太浊,你下车透口气吧。”

  吴娟摇摇头,叹口气说:“不行,万一被恶贼的眼线看到,一切都完了。”

  “平阳府以南,道上旅客络绎于途,村落甚多,与贵乡朔州完全不同,恶贼怎敢在阳关大道上行凶?”

  “不,还是小心为上。”

  他注视着坐在身侧的姑娘,打量着姑娘清秀的脸蛋,问道:“姑娘清丽出尘,不知曾否练过武?”

  “只学了骑射与刀枪,见不得人。”吴娟信口答。

  “那……你该带武器防身的。”

  “带了武器,岂不更为引人注意?”

  他将身侧的剑递过,说:“在车上不会引入注意,这把剑留给你防身。”

  “这……这种剑好像不管用……”

  “当然,这种剑不适于马战,而目前你没有与贼马战的可能。”

  “你是说……”

  “刚才过去的几匹马,马上的骑士都不是好路数。”

  “哎呀!你怎么知道不是好路数?”

  “在下曾在帘隙中打量过他们的神色。”

  “依你看……”

  “可能是劫路的强盗。”

  “哎呀……”

  “不要怕,绿林道上的规矩我略知一二,我还能和他们打交道。”

  “你……你浑身虚弱……”

  “还撑得住,和他们套交情料亦无妨。”他一面说,一面从帘缝向外留心查看,久久,惑然地说:“怪事,怎么他们不来探海底?”

  “你是说……”

  “如果是劫路的,第一步该有人前来搭讪,这就是所谓探海底。如果碰上同道,他们便及早收手。其次是留照,告诉别的同道这已是有主之物,同道们见了留下的暗记绝不敢再打主意。”

  “哦!崔公子似乎很熟悉呢。”姑娘信口说。

  他苦笑。此时此地,他怎能表明自己的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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