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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府北九十余里,是缙云县,县城内住了一位书香世家的章思任。章了原籍龙泉,二十年前方迁居缙云,妻子是龙泉胡家的闺女。说起龙泉胡家,在浙江可说家喻户晓。

  胡家在本朝初年,出了一位大人物,姓胡名深,字仲渊。文才武艺出类拔萃,且精术数之学,元末天下大乱,他挺身而出,集各地子弟自保,在处州镇守将石扶宜孙帐下任参军,讨平群盗,封为元帅。明军攻处州,他反元投明;太祖召见,授司员外郎,返乡召集旧部。总制处州军民,平山寇,兴文事,境内辑安。击败张士诚攻处州的大军,破方明善,大胜陈友谅,随太祖下八闽,与朱亮相攻福建建宁,他认为天候不正,不宜长驱直入。朱亮相是太祖手下勇将,不听,终于遇伏。他率兵突围,马蹶被俘遇害,追封缙云部伯(唐天宝初年,处州称缙云郡)。

  胡深处治乡郡,驭众宽厚,兴文教,重治安,一生不曾妄杀一人,是本朝初年浙东的保障,深得民众爱戴。目前府街后的三贤词,所担的三贤就有他在内。三贤是丽水叶琛(功臣南阳郡侯)章溢,胡深、胡章两人皆原籍龙泉。龙泉的忠贤祠,祀的就是他两人。

  胡深这一房子孙凋零,他死后,忠骸落葬在丽水,未能归葬龙泉,位于府城西面五里地小括山下,距故城不足三里,恰好在俞五爷的领地内。

  章思任的妻子胡氏,是胡深一族的另一支,娘家中落,目前景况并不佳。胡氏逝世三载,章思任也于一年前病故,遗下一子一女,子名章安国女名敏姑。安国十八岁,敏姑十六。安国就读缙云总学,喜爱游山玩水。合该有事,九月九日重九登高,敏姑偕几位闺友,在仙都山至玉虚宫途中,被前来访友的花花太岁俞渊遇到,惊为天人,倚仗人多势众,出言调戏毛手毛脚,恰好碰上缙云的几名巡捕,总算替他解了围。

  之后,花花太岁逗留缙云不走,终于和安国结为朋友。安国年轻不懂事,不知世道艰难人心叵测,终于陷入花花太岁布下的陷阱中,不明不白地沉尸好溪溺毙。好溪原称恶溪,南流九十里共有五十八濑,水流湍急,其中多水怪害人,唐朝刺史治括州有善政,水怪远避,所以改称好溪。一个少年书生掉下险恶的溪中,不死才是奇迹。

  安国尸骨未寒,俞家兄弟便派人前来提亲。章家只有一个老仆四伯,照应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已够吃力,怎受得了俞家兄弟的纠缠呢?

  主仆俩一商量,决定卖掉家产,迁回龙泉故乡依母舅度日。

  返回龙泉必须经过府城,糟了,等于是自投虎口,送上门来。俞家兄弟得到消息,不断地派人前来骚扰。假仁假义说要照顾故友的弱妹,要接主仆两人至家中安顿。四伯早知少主人的死因,怎肯依从?章姑娘更心惊胆怕,每日以泪洗面。

  程三爷只听得七窍生烟,与两位同伴商量片刻,断然地说:“老伯,明天你与章姑娘准备停当,在下亲自送你们出境,看谁敢阻拦你们。”

  四伯千恩万谢地送走了程三爷,将喜讯禀知小姐,主仆俩即收拾行装,准备启程。

  一早,俞渊带来了十七八名大汉,押着一乘大轿,浩浩荡荡到了店门。花花太岁带了两名师爷,两位打手,大踏步进入店中。

  四伯正在柜前会账,程三爷带了四名弟兄在一旁等候。

  艾文慈未带行囊,正在厅中进早餐。

  程三爷一看进来了花花太岁,冷笑一声,缓步迎上。

  “三爷,好久不见,一向可好?听说三爷这次在杭州很得意……”

  “哈哈!谈不上得意,遇上了几位好朋友,痛快地玩了几个月而已。俞渊,喝!你带了师爷打手,光临这间小客栈,稀罕着哩!有何贵干?”

  花花太岁皮笑肉不笑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特为舍下的余师父迎取新妇。有钱没钱付个老婆过年,好事嘛!余师父曾经指导过兄弟的拳脚,因此亲自带人前来张罗。”

  程三爷一怔,心中明白了三分,不由勃然大怒,变色问:“你替余青田娶亲?女方是不是缙云章家的姑娘?”

  “是嘛!三爷晚上如果有空,请到舍下喝两杯喜酒。少陪,兄弟得跟章家的四伯商量商量,他是送亲来的。”花花太岁客气地说,目光落在如被五雷轰顶,浑身颤抖的四伯身上。

  “你这畜牲!”四伯久久方进出一声咒骂。

  程三爷是个闯荡江湖的浪子,不必多想也知道这是俞渊设下的毒谋,猛地一把抓住俞渊的衣领,厉声道:“姓俞的,除非你不要命,不然赶快给我收回你这卑鄙恶毒的念头。”

  花花太岁被抓得挺不直腰,急叫道:“三爷,放……放手,你……你不能不讲理。”

  两名打手班头左右齐上,程三爷的四名弟兄冷笑一声,向前猛扑。

  鲍师爷退在一旁,大叫道:“三爷,有话好说,打不得,打不得。”

  门外十余名打手一声大叫,向店内涌,不由分说,双方缠上了。

  艾文慈以手抱住桌面,保护他的食物,不住大叫:“打不得,打不得。哎呀!我的菜,我的饭……”

  口中在叫,双手轮流挥动,一掌击在桌旁的一名打手的背心上,打手向前一仆,昏厥了。接着右手一拂,又拍昏了一名打手。

  两个小叫化本来站在柜台旁,大概昨天便打听出章家主仆的隐情,突然大喝道:“谁敢在店中撒野,打断他的狗腿。”

  叫声中,两人冲入人丛,双手一分,便倒了四名打手。程三已将花花太岁撒在桌上,饱以老拳,只打得花花太岁鬼叫连天。正乱间,门外喝声震耳:“处州府推官胡大人驾到。”

  接着,喝声又响:“住手!斗殴的人全给本官拿下。’”

  十余名差役如狼似虎地涌入店门,斗殴倏止。

  艾文慈两手圈住桌面,保护他的饭菜。谁能说他参预斗殴?无人敢信。

  两个小花子鬼精灵,溜滑如蛇,厅中的人谁也没留意他两人是如何走的,反正不在厅中。

  地面上,横七竖八躺了十一个,有六个昏厥,五个人头青脸肿鬼叫连天。

  程三爷仍然抓住花花太岁,像是饿虎擒羊。花花太岁口鼻出血,丑脸上一块红一块青,杀猪般嚷叫个不停。

  程三爷的四位弟兄衣衫零落,多多少少受了些伤,但并无大碍。

  推官胡大人穿了正七品官服,年约四十开外,生得五短身材,脸色阴沉,在八名公人的拥簇下,威风凛凛地踏入店中。其他的十余名差役,已对封住了前后门。

  程三爷放下花花太岁,他还不敢公然抗拒掌理一府刑名,握有生死大权的推官。推官本身没有兵勇,这些差役与巡捕皆属同知大人管辖。如果他不服而且抗拒,不啻与同知大人过不去,更是存心和推官为难。

  他大踏步上前,行礼道:“胡大人万安,俞家的人在此行凶……”

  “程锦江,又是你闹事?”胡大人不悦地问。

  程三爷曾任巡捕,自然认识推官胡大人。过去胡大人对他颇为赏识,他也曾多方协助胡大人,破了不少疑难大案,今天一听口气不对,不由心中一惊,硬着头皮说:“不是草民闹事,而是俞渊光天化日之下,入店抢夺良家妇女。一言不合,草民不得不制止他任性妄为。”

  “怎么回事?谁是俞渊?”胡大人向众人问,似乎他确实不认识花花太岁。

  花花太岁抹掉口角的血迹,爬下磕头叫:“草民俞渊,求大人做主。”

  “你们是怎么回事?”胡大人沉声问。

  “草民的师父余成龙,九月天凭媒说合,定下缙云县章家的一门亲事,说好了年底迎亲。不想章家的姑娘兄长亡故,姑娘无依无靠,由老仆四伯送亲。早些天到了丽水客栈,差人前来送信,催家师早行大礼。草民今晨带了轿子前来迎接,拟接至家中暂且安顿,择日成礼。没想到章四伯已被程三爷威迫利诱,三爷并且带人前来禁止草民接人,不由分说行凶殴人,求大人做主。”花花太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尖着喉咙诉说。

  胡大人脸色很难看,盯着程三爷问:“程锦江,你好大的胆子,造反么?”

  程三爷脸色气得发青,躬身道:“大人明鉴,草民不敢。这位俞渊仗势欺人,光天化日之下而且在府城之内,竟敢强夺良家妇女,他的话纯是一派胡言。目下章四伯与章姑娘俱在店中,大人只消传他们一问,便知其中原委了。草民只带了四位好友,打算送姑娘至龙泉投亲,而姓俞的带了二十余名师爷打手前来生事,要说草民行凶无人敢信。”

  “大人明鉴,章姑娘主仆已受程三爷胁迫,这时岂敢承认?要说草民强夺良家妇女,真是天大的冤枉。草民带来了合婚书,三媒六证全在,当日下聘的礼单,章姑娘亲兄长的许婚函等等全带来了,请大人过目。”花花太岁大声叫,召来了鲍师爷。

  鲍师爷呈上一包打开了书函礼帖,双手呈上。

  程三赶忙说:“禀大人,这些……”

  “住口!退下去。”胡大人不悦地叫,挥袖令程三爷退,然后命鲍师爷将书函等物在柜上摊开,慢条斯理地逐件审视,久久方向鲍师爷叫:“传三媒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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