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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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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城西南释山街文英阁北面的不远处的俞府,里里外外都在忙。这里是俞五爷俞桐在城中的主宅大厦,倚山而筑,面对颇负盛名的文英阁,共有十余间祟楼高阁,颇富园林之胜。 近午时分,大宅左面的听荷阁中,俞家的主要人物正在策划伤天害理的毒谋。俞五爷俞桐,是个脸团团笑容可构的大胖子,腹大如鼓,年己五十开外,红光满脸,丝毫不显老态。府城的人,当面称他一声五爷,背地里叫他为如(俞)猪。据说,心宽体胖的人对女色不感兴趣,但这位俞五爷推翻了这些毫无根据的谣言,他本人有一妻五妾,且养了一群歌姬,这些歌姬全是他泄欲的可怜虫。他的两个儿子号称色中饿鬼,比乃父有过之而无不及。老大俞源就是那天在客栈与四伯交涉的人,绰号称花花公子。老二前渊,人生得丑陋,似乎对美女更有兴趣,绰号叫花花太岁。一个公子,一个太岁,把全城稍有姿色的大姑娘,吓得平时也不敢出门。在这一带山城中,女人可没有中原娘们有福,也没有中原女人那种忸怩作态的娇弱体质,礼教的束缚要轻些,甚至还帮着男人干活,不以为怪。 上首坐着俞五爷,左右是俞源、俞渊。下首是两位师爷,两名打手护院的班头。七个人在阁下的花厅密谋,伺候的丫鬟使女全被遣走。 俞五爷坐在一张特制的太师椅上,活像一座肉山,用手不住抚摸着其大如鼓的腹部,瞇着猪眼向一名师爷问:“鲍师爷,准备得怎样了?” 一个烟鬼般瘦骨嶙峋的师爷阴笑着站起,从怀中掏出一些法宝,一件件在案上摊开,干咳了两声,馆笑道:“早已准备停当。喏,这是八字合婚书,这是迎娶的礼单……” “合婚书你……” “东翁请过目。”鲍师爷慌不迭双手呈上说。 俞五爷登时脸一沉,不悦地叫:“放下,你不是故意要我难堪么?明知五爷我斗大个字只认识两箩筐,你还叫我看,你不是找挨骂么?混账!” “东翁……” “我问你,合婚书上当家的是谁?” “是余师父。”师爷欠身答。 “不行!”俞五爷怪叫,瞥了师爷一眼又道:“换上我好了。” 师爷吃了一惊,期期艾艾地说:“这……这恐怕不……不太好吧?” “废话!难道五爷我配不上那丫头?” “这……这倒不是,只怕不久赶回来过年的泼皮程三爷找麻烦。” “这倒用不着你担心,姓程的压我五爷压够了,这次他再多管闲事,反正早晚得和他算账,不如敞开来干,看看谁是处州府的主人。” “东翁,这恐怕不太好,会引起蜚语流长的。” “那……” “反正将人接回,合婚书当家的是谁无关紧要,由余师父出面,东主便不会沾上是非了。” “这……好吧,依你。洪师父,你呢?”俞五向一名打手领班问。 洪师父干咳了一声,站起来说:“小的主张派三十几个人,防范万一程三的人找麻烦,便狠狠地给他们一次教训。” “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程三那痞囚欺人太甚,多年以来咱们不跟他计较,这次如果他敢出头,非要了他的命永除后患不可。”俞五爷翻着猪眼恨恨地说。 “他那些徒子徒孙。由小的派人负责。如果整治了程三,这些人再加以收买,留给五爷派用场,谅无困难。”另一名打手领班阴森森地说。 “好,先教大管家拨给你银子三百两,应该够了。府、县两衙门的礼送去了么?”俞五爷向另一名师爷问。 “已经送去了,上下关节共送了四五百两重礼。”另一名师爷笑答。 俞五爷嘿嘿笑,向众人说:“你们留心了,这次的事,势在必得,不可大意。并不是为了一个小丫头,五爷我才肯花那么多银子,如果要用这近千两银子去买,我可以买七八十个更年轻更美貌的女人。为何要为了章家的小丫头花这笔大钱,你们知道我的用意么?”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小丫头不识抬举,所以东翁要将她弄到手,是么?”鲍师爷谄笑着说。 洪师爷嘿嘿笑,说:“女人算得了什么?五爷岂会为了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女人而争胜呕气?” “依你之见,另有原因啰?”另一名师爷歪着脑袋笑问。 洪师父盯着五爷洋洋自得地说:“章家的老奴方才请李兄弟雇请向导,想逃过五爷的监视,抄小道逃向龙泉母舅胡家托庇,李兄弟本来就是咱们的人。” 俞五抚着大肚皮狂笑,道:“洪师父不愧称黑心狐,看得明白。” “五爷是想找机会拔去程三这根眼中钉,一石二鸟,美人到手,整治程三,这些银子花得有代价,值得的。没有程三,各店便不受干扰,不需一年,这笔银子便可赚回来了。”洪师父自鸣得意地说。 俞五挥手赶人,说:“你们好好办事,明天程三便可到家,后天咱们发动。” 当天,丽水客栈住进两个穷小子,两人身高不足六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表示他们仍是个未成年的小伙子,但谈吐老练,脸膛苍黑。一个右颊有一块大胎记,直拖至耳根延至颈下。一个左颊有两条褐黑色的瘢痕,倒是两人的五官相当端正,小嘴说话时,露出两排整齐而又黄又黑的牙齿。总之,已经够丑的了。 两人穿得臃肿骯脏,穿了三五年的烂棉袄油光水亮补钉重重迭迭,至于是否里面长了虱子,便不得而知了。 两人穷得只带了一个包裹,包裹是竹丝编制的提筐,长约三尺四五,宽高各尺十左右。胁下各挂了一个布袋,手提罗汉竹精制的手杖,看表面,定是两个小叫花,但他们却住上房,与艾文慈毗邻。掌柜的怕他们赖账白住,借口年关不留旅客。两个小叫花立即发横,要砸了店门的招牌。将十两银子丢在柜上,证明他们有钱住店,再啰嗦便要揍人。 店家真怕他们砸招牌,乖乖赔不是,领他们到上房安顿。 年关已届,店中客人少得可怜,两个小花子闹店,并未引起外人的注意。艾文慈耽在房中,也不知外面厅座间所发生的小冲突。 次日入暮时分,三名肩宽腰圆的大汉,进入了四伯的上房。 艾文慈已久候多时,从小孔中偷窥邻房的动静。 为首的大汉生得豹头环眼,耳大口方,四方脸,留着八字胡,神情不怒而威。他就是本城大大有名的浪子程三程锦江,曾经一度在县衙任过巡捕。 四伯将来客接入,老泪纵横地拜倒在池,声泪俱下地说:“三爷大恩……” 程三爷慌不迭将四伯扶起,按在椅上说:“老伯,不可如此,不怕折了小可的阳寿么?坐下来谈,请从头说起。李三曾将概略的经过说了。语焉不详的,为明真相,小可不得不亲向老伯请教。” 府北九十余里,是缙云县,县城内住了一位书香世家的章思任。章了原籍龙泉,二十年前方迁居缙云,妻子是龙泉胡家的闺女。说起龙泉胡家,在浙江可说家喻户晓。 胡家在本朝初年,出了一位大人物,姓胡名深,字仲渊。文才武艺出类拔萃,且精术数之学,元末天下大乱,他挺身而出,集各地子弟自保,在处州镇守将石扶宜孙帐下任参军,讨平群盗,封为元帅。明军攻处州,他反元投明;太祖召见,授司员外郎,返乡召集旧部。总制处州军民,平山寇,兴文事,境内辑安。击败张士诚攻处州的大军,破方明善,大胜陈友谅,随太祖下八闽,与朱亮相攻福建建宁,他认为天候不正,不宜长驱直入。朱亮相是太祖手下勇将,不听,终于遇伏。他率兵突围,马蹶被俘遇害,追封缙云部伯(唐天宝初年,处州称缙云郡)。 胡深处治乡郡,驭众宽厚,兴文教,重治安,一生不曾妄杀一人,是本朝初年浙东的保障,深得民众爱戴。目前府街后的三贤词,所担的三贤就有他在内。三贤是丽水叶琛(功臣南阳郡侯)章溢,胡深、胡章两人皆原籍龙泉。龙泉的忠贤祠,祀的就是他两人。 胡深这一房子孙凋零,他死后,忠骸落葬在丽水,未能归葬龙泉,位于府城西面五里地小括山下,距故城不足三里,恰好在俞五爷的领地内。 章思任的妻子胡氏,是胡深一族的另一支,娘家中落,目前景况并不佳。胡氏逝世三载,章思任也于一年前病故,遗下一子一女,子名章安国女名敏姑。安国十八岁,敏姑十六。安国就读缙云总学,喜爱游山玩水。合该有事,九月九日重九登高,敏姑偕几位闺友,在仙都山至玉虚宫途中,被前来访友的花花太岁俞渊遇到,惊为天人,倚仗人多势众,出言调戏毛手毛脚,恰好碰上缙云的几名巡捕,总算替他解了围。 之后,花花太岁逗留缙云不走,终于和安国结为朋友。安国年轻不懂事,不知世道艰难人心叵测,终于陷入花花太岁布下的陷阱中,不明不白地沉尸好溪溺毙。好溪原称恶溪,南流九十里共有五十八濑,水流湍急,其中多水怪害人,唐朝刺史治括州有善政,水怪远避,所以改称好溪。一个少年书生掉下险恶的溪中,不死才是奇迹。 安国尸骨未寒,俞家兄弟便派人前来提亲。章家只有一个老仆四伯,照应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已够吃力,怎受得了俞家兄弟的纠缠呢? 主仆俩一商量,决定卖掉家产,迁回龙泉故乡依母舅度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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