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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朱梅带了子女上前道谢救命大恩,李玉急急地说:“老伯,路见不平出面相助,算不了什么的,你们赶快走,如果在下所料不差,他们会在昌邑找朋友追来找场面的,早走早好,迟延不得了。”

  “老弟台认识他们吗?”朱梅惶然问。

  “不认识,反正是济南府的地头蛇,在各地皆有朋友的恶霸。在下留在后面挡追兵,你们快走。”

  朱梅怎敢不走?一家子如同漏网之鱼,仓皇上道。

  李玉料错了。赵和胸口被踢,伤重吐血;宋安也被掼得内腑离位。再乘马奔了十余里,未到昌邑便重伤不支,在一座城郊的村落中养伤,并未请朋友追来。

  他等到日色近午,方从容上道,到前面的村店打尖,然后向灰埠驿攒赶。入暮时分,他踏入灰埠驿的地境。

  灰埠驿已完全改变了形状,全是新建的房舍,面目全非,连位置也变了,从原址向南移了百十步,它道不再经过镇中,而是在镇北。新建的驿站位于镇北,全镇已具规模,共有近百户人家了。镇中心十字街是分界线,北是驿站,南是本地土豪张五爷张英的产业。镇东,是经商的地段,大半的行业几乎全是张五爷所经营,他的店绝不许可别人介入,绝对禁止别人的店卖与他相同的货物。镇西,方是农户。可怜,那些农户很少有属于自己的田地他就是说,他们全是张五爷的长工、佃户、农奴。

  驿站是不接纳平民百姓的,只收容官府中带有勘合的人。这儿是通衢大道,驿站接纳外客是犯法的。

  客店只有两家,都在镇东,全是张五爷所经营;当然不是以他的名义开设的。两家店对门开,南称悦来,北叫致远。店面广,前面的广场没有拴马栏、驻马桩、停车场、歇轿棚,一应俱全。

  驿站有一条大道,长约二十丈与官道衔接。官道北端岔出一条小径,可沿药石河至鱼儿铺巡检司。镇南的路,可到平度州、高密、胶州。

  他在悦来客栈落店,一宵平安无事。

  他住的是统铺,同房的人全是苦哈哈。客人不多,一个阴阳怪气的中年老道,一个浑身散发着狐骚的大个儿,一个瘸了右腿的乞丐,一个满脸病容的中年落魄书生,一个有一双山羊眼的壮年人,一个替人奔走投信的脚夫。

  他,路引说明是马贩子。

  住统铺的人,照例须茶水自理。一早,他取了盥洗用具到了水井旁,舀上水端至廊下梳洗。那位落魄书生,也恰好端着木盆在他左面放下,懒洋洋地洗漱。

  “这人的脸用了易容术,是个可疑人物,会不会是恶贼江彬派来的走狗?”

  他对这位落魄书生动了疑,暗中便留了神。回到房中,他换了一件洁净的褐衫,信步到街上走走。刚出店门,便发觉落魄书生与中年老道随后跟来了。他心中一动,走向街西的牲口市场,向人打听消息。

  落魄书生到了十字街口,向南一折。镇南,建有祟楼高阁,张五爷的府第真够气派。门前是一座广约五六亩大小的广场,四面栽了花木。

  没留院子,七级石阶以上,便是高大宏伟的门楼,两栏建了万字栏杆,摆设了两行盆景。中道尽头是铁也门,门环大逾海碗,闭得紧紧的。看中门的气概,便可猜想出中堂必定宏大宽敞了。

  七级石阶,每一级的两侧,皆设了两座小巧精致的看门石狮。两廊侧的门房住处,各站了一名雄纠纠气昂昂的青衣打手,叉手屹立,像是哼哈二将。

  落魄书生在前,中年老道在后,两人神态悠闲地经过广场外的小街道,恰好看到朱梅带着两子一女,在奴仆的引领下,进入张府拜码头。

  两人从镇东绕回客栈,立即被张府的眼线钉上了。

  百十户人家的镇市能有多大?何况全镇的人都是张五爷的爪牙,陌生人在此逗留,已足够引人注意,再在张府门前经过,形迹像是踩盘子,难怪引来了钉梢。

  两人不在乎,若无其事地返回店中,恰好是进膳时分了。

  中年书生到了大厅,吩咐店伙送两壶酒两碟小菜来,在角落上就座。这时,天色已经不早,远道的客人早已起程,留下来的如不是短程客,便是留下来等货的商贩。

  店伙送来了酒菜,一面斟酒一面含笑向客人搭讪:“相公的口音,像是江南人氏,远至敝处不知在何处得意?”

  店伙的口吻斯斯文文,不像是酒保伙计。书生瞥了店伙一眼,咧嘴笑笑,说:“小生家住南京镇江,小地方。不远千里而来,要在贵处打听一位朋友的下落。”

  “贵友是本地人么?”店伙提着酒壶追问。

  “大概是。”

  “如果是本镇的人,小的或许可以知道,不知能否为相公效劳?”

  “此人大大的有名,姓刘,名宠。”

  店伙骇然一震,几乎失手将酒壶跌落,脸色一变,恐惧地说:“相公别找小的穷开心好不?刘宠就是流贼的头领刘六嘛。”

  “小生不认识什么贼头领,只认识一个叫刘宠的人,至于这人排行第几,小生却不清楚了。”

  “相公所问的刘宠,小的并没听说过这个人呢。”

  “听说他在贵地张五爷手下听候使唤,目下不知怎样了?”

  “哦!相公何不到五爷家中打听打听?”

  “小生会去打听的,但须等些时候再说。”书生含笑说,口角涌现得意的微笑。

  店伙不再多说,借口事忙告罪走了。

  “你不是在打草惊蛇么?”邻桌的老道低声问,声音仅可让书生听到。

  书生喝了半碗酒,也用同样低微的声音说:“这叫做引虎出山,妙用无穷。要是不信,不久可知。”

  “你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不如此,怎能与刘头领见面?”

  有一名店伙经过身旁,两人不再多说,各自进食。

  这里且表当时的马政。马,是战争必需的牲口。大明中叶以后,大军不能出塞,原因就是缺少马匹,无法在大漠和元鞑子决战。山东响马盗能以铁骑蹂躏五省,主要是他们凭借快速的骑兵,一昼夜可流窜五百里,官兵疲于奔命,堵不住追不及。

  马政在立国初期,原定有成规,分官牧和民牧。官牧不谈,民牧即按丁田授马,始称户马,后称种马,按岁征驹,马死或孳生不及,勒令赔偿。江南十一户,江北五户,即负责养马一匹。每年生驹分三次报官备案,候命征收。公马称儿,母马称骒。一公四母为群,设一人为群头负责管理。永乐移都北京,令畿民养马,民十五丁养一匹,六十丁以上二匹。北方五丁养一匹,免一半田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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