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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船在水中救了人,而这人不是溺处附近的人,按例必须报官处理。但今天救起的人是货主的侄儿,船伙又得了三十两银子的好处,不但免了报官的麻烦,也避免了因报官而作不必要的耽搁,两全其美,皆大欢喜。船进入了池州府的水域,徐徐上航。

  周昌昏沉沉地入睡。陶深这位生意人,居然有一手漂亮的方脉岐黄之学,而且自己带了药,可知不会是包医死人的荒唐郎中。周昌的腹内没有水,省了一道麻烦,麻烦的是外伤,更糟的是力竭身虚,阴寒内侵引起外伤恶化,以致体内贼去楼空。外伤上了药,也灌了姜汤入腹,他仅清醒了一剎那,直至熬好的药汁灌入腹中,他方安静地沉沉睡去,这一睡,睡到日落西山,船已过了大通河口,预定晚间泊舟邢家汇。

  他被朦胧的灯光和人影所惊醒,第一眼便看到一张属于女人的脸孔在眼前移动,接着发现自己的头部落在另一人的手中。他已是惊弓之鸟,见到女人便心中发毛,本能地伸手一抄,要扣住对方的手,以便挺身而斗。

  “哎……”有惊惶的叫声传出,他扣住了对方的肩头部分,一个温暖的身躯倒在他身上,一种毫不带脂粉味的女性特有幽香,猛可钻入鼻中。

  他也感到手中已用不上劲,同时浑身发软,痛楚袭到,无法挺身坐起。

  不等他下一步有所举动,耳中听到了急促低沉的叫声:“李恩公,请安静些,你受了伤不可牵动创口。”

  声音好耳熟,这里还有谁称他为恩公?他本待出手反击的念头突然停顿,定神一看,不由心中一宽,松了手说:“咦!你……你不是沈……”

  “噤声,目下我姓陶,叫陶深,你是我的侄儿,委屈你一下,就叫你陶信好了。”

  “我……我怎会……”

  被他制倒的村姑,是沈仲贤的爱女沈姑娘,她坐正身躯,羞态可掬地说:“我们的船要到江西,一早爹在舱面发现恩公……”

  “婉儿,须防隔墙有耳。”化名陶深的沈仲贤出声制止。

  “那……女儿称……”

  “你称他为大哥。”她欣然微笑,往下说:“爹请船家将大哥救上船来,不想竟是旦夕思念的大哥,你受伤不轻,幸好爹在太平府带来了不少救急药物……”

  “你们从太平府来?竟不怕……”

  沈仲贤眉飞色舞地接口道:“我们依你的妙计,用上了金蝉脱壳炒着,雇了空轿向东走丹阳湖,扬言投奔应天府高淳县安身身。京师来的狗官拼命向东追,一去不回。欧贤侄留在太平府打听消息,知道你大闹洪春坊杨五的宅院,也查出杨五有意放水,怕你前往再次兴师问罪。这一来,我们放了心,改变主意反投京城,承蒙陶家的子侄仗义相助,改名换姓以生意人身分雇船赴江西安身,天可怜见,让我们有图报的一天……”

  “糟!”化名周昌的李玉焦虑地叫。

  “贤侄,你……”

  “你们这种举动,骗得了锦衣卫的人,却逃不过云骑尉岳璘。”

  “他……”

  “他正是金翅大鹏的次子,武林世家江湖地位的声誉天下闻名,朋友众多。欧兄能打听到的消息,他恐怕更为灵通。恐怕他已跟住你们了。船上其他的客人……”

  “船上没有其他客人,后舱的八个人,是查贤侄几个,你都见过的。”

  李玉心中略宽说:“还好,但如果我所料不差,恐怕他已在前面等候了。”

  “哎呀!那……”姑娘粉脸发青的慌然叫。

  李玉略一沉吟,沉着地说:“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们必可平安无事。”

  “为何?”

  “岳璘虽是奸贼的走狗,但京师良乡岳家的声誉,不容许他在忠臣义士头上图功名富贵,因此他不至于为难你,不然你们绝难离开太平府,怕不早已擒住你们归案。他是为我而故意纵放你们的。”

  “为了你?他……”

  “他要利用你们引我出来,所谓放长线钓大鱼。”

  “哎呀!他……”

  “我与他的事,与你们太平府的事无关,只不过鬼使神差,偶然凑在一起而已。”

  “贤侄与他……”

  “恕我不能说出来,总之,我与他无恩无仇,他受人差遣,我却不甘心受缚,等会儿请命船家靠岸,我得走。”

  “大哥,你……你的伤势,怎可……”姑娘惶然叫。

  “我不要紧,还挺得住。”

  “贤侄,依我看……”

  “依你看,恐怕咱们要同归于尽……”

  话未完,房门响起叩门声。沈仲贤伸手位开房门,门外爬伏着查明,低声说:“上游下来了三条船,已打出限令靠岸下碇受检的信号。”

  “那是什么船?”李玉急问。

  落日余晖仍残留在天宇下,暮色中视界仍可及远,三条快船从上游下放,鱼贯迎面而来,渐来渐近。

  “恐怕是池口河泊所的巡缉船。”查明心情沉重地答。

  “我得走。”李玉挺起上身说。

  “你走?怎……怎样走法?”沈仲贤惶急地问。

  “从水里走。”

  “那怎么行,你的伤口……”

  “我在此恐怕要连累你们……”

  姑娘将他按住,正色道:“你的创口已经恶化,好不容易退了烧,再往水里跳,那怎么可以?你不要命不要紧,我们如果不阻止你,那才是恩将仇报不知感恩的人,将会负疚终生,不管你怎么说,有祸同当,我们绝不会让你走。”

  争论间,航速徐减,风帆已经降下,船徐徐向岸旁移。这时,即使想从水下走,也来不及了,除非能一口气潜出视线外。

  大江在池洲府地境,流向是西南至东北,江右一带暗礁甚多,矶石丛生,江左则泥沙成洲,迤逦数百里。在江右靠船,须防触礁沉没,江左则怕搁浅,也有翻船之险。因此,靠船下碇须费不少工夫。

  船距岸约五六丈,终于停住了,竹篙在篙孔一插,船便在水流平稳处稳住,用不着下碇。船刚停妥,三艘快船已到了两侧,船钩一搭,傍着大船停住了,五六名皂衣公人一跃而上,其中一个举着一盏灯笼,站在左舷的过道跳板上叫道:“池口河泊所康大人出巡汛地,奉命追查逃犯,船丁及旅客速至前舱面接受询问,旅客并须携带各人原籍路引待查,未经许可,严禁交头接耳互相谈话,不然将受严厉处分,出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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