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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萍水相逢,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彼此有所保留是人之常情。

  “我们这些人。”陶大爷喝了一口酒,打开话匣子:“都是从小到大的乡亲,有暇就来这里聚一聚。”

  “诸位都是西山人?”霍然问。

  “不,府城外,地属吴县。”陶大爷指指了尘和尚:“他,年纪最大,也是府与县二三十万人口中,最令人害怕的人。”

  “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可能是人人害怕的人?”霍然惑然。

  “他出家十二年,出家之前,是吴县六代世袭的刽子手。那把刽刀用了一百二十年,砍了上千颗头颅,你说谁看了他不害怕,天知道他手中的刽刀,那一天会落在何人的脖子上?”

  “别听他胡说。”了尘和尚漠然地说:“苏州的市民,如果真怕我,每次出人,法场上人山人海,热闹得很,怎么可能怕我,出人,意思是行刑决犯。出人以秋后决的死囚最多,一次砍十个八个平常得很。”

  “为非作歹心中有鬼的人,应该怕你呀!”霍然从没看过出人,信口敷衍。

  “正相反,施主。”了尘和尚同样不带表情的漠然嗓音说:“不但为非作歹的人不怕,连妇女小孩都看了我就嘻嘻笑,怪吧?”

  “是很怪。”

  “死太平常,人心都麻木了。”

  了尘的口气终于有了感慨:“法场本来是警世示众的地方,但每次出人,却像是赶庙会,男女老少皆兴高采烈围观,与啼哭的家属形成强烈的对比,恐怕只有我这个刽子手的心感到凉。所以,我看破了这可怕的人间世,放下了屠刀,希望能成佛。”

  “大师成佛了吗?”霍然蠢蠢地问。

  这瞬间,他看到了些什么。或者说,他感觉出什么了。

  “南人屠永远成不了佛……”

  突变乍生,生死须臾。

  桌上桌下,同时迸发追魂夺命的雷电。

  五个人有十双手,五只在桌上,五只在桌下,怎么这样巧?每个人都有一只手在上,一手在下,不合常情。有人在喝酒,有人喝茶,有人在吃点心,有人在说话,怎么可能同时一手在上,一手在下。

  他看到了这种异象,感觉出某些地方不对,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住他,浑身汗毛直竖。

  “南人屠”三个字,引发他的警觉感猛然迸发。

  某些神经感觉锐利的人,可以感觉出凶险的存在。

  许多动物,这种本能更为强烈锐感,与生俱来,可以及时逃离凶险。

  动物或人,如果动了杀机,心神便会投落在猎物上,无形的杀气便会笼罩住猎物。猎物如果感觉锐利,便可感觉出这股无形压力。

  他就是感觉锐敏的人,而且他练了心神控制术。

  可是,对手太强了。

  桌上桌下,都有致命的暗器向他集中。

  似在同一瞬间,十手同伸。桌上的餐具食物齐飞,无俦的拳风掌劲似万丈波涛。

  他身形暴退,“砰”一声背部撞毁了朱色亭栏,人向亭外倒翻而出,向斜坡翻滚而下。

  亭中的五个人,被飞散的餐具击倒了三个人。

  和尚与陶大爷,仰面倒滚至亭周的石排凳下,暂时失去跃起的能力,来不及出亭追逐。

  这瞬间,人影如飞隼下搏。两个女人的身影,从亭侧的花树下升起、疾落,凌空猛扑滚势未止的霍然,飞腾下搏的速度惊人,衣裙飘飘中,手与脚下伸,玉指如鹰爪,手与脚皆是致命的武器。

  是那一主一婢两个漂亮女郎,负责外围的截击。如果亭内的五个人得手,就用不着她们出面了。可是猎物已经逸出,该她们出面收拾残局啦!

  暗器先下,针钉一类小型锐利的暗器,向下攒射有如暴雨打残花,洒向滚动中的人。

  生死关头,他迸发出生命的潜能,滚势猛然停顿。向下洒落的暗器,是以他的滚势速度,而定前置量发射的,他倏然停顿,暗器落空。

  猛然向侧方的草木丛中一钻,如飞而遁。

  “他从那边走了。”有人大叫。

  他只能凭本能逃避灾祸,尽快地远离灾祸现场。

  ***

  有多远就走多远,不管东南西北,事实上他将届精疲力尽境界,眼前朦胧也无法分辨方向,人地生疏,不知身在何处。

  身上的创伤已经麻木了,已感觉不出痛楚。他也要求自己忍受,把痛楚忘掉。

  能忘掉痛楚,才能有精力逃出死神的掌心。

  他办到了,痛楚已不再存在。

  追的声息己不可闻,没有人能追得上他。

  “他们是些什么人?”他自问。

  不可能找出答案,他根本不认识这些人。

  这些人知道他要游神女庙,要游鼋头山,预先布下埋伏等他,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谁有这种未卜先知的神通?该有脉络可寻。

  先不必多想,脱险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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